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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在招聘app上看工作,瀏覽著系統推薦過來的職位,腦海中不禁想起不久前看過的一條微博:到底哪些職業,會是月入三千?
帖主以真誠發問的姿態,列舉了一些職業收入狀況,表示只要身體健康,受過一定教育,很少有月薪三千的,通常在五六千左右。只有年紀大、沒學歷、沒技能的工作,才會不到三千。
當時把帖子轉發到我首頁的互關博主也說,她認識多個同時打三份工的鐘點阿姨,月入六千以上,雙休,似乎懷著與帖主相似的認知和看法。再看原博評論區,有些網友還認為“有手有腳、健康勤勞”月入三千是不可思議的事。我當時幾度開啟編輯框,想留下一些“月入三千”的視角發言,然而思緒萬千,終究忍住了。

《難哄》劇照
我深知世上有各種各樣的命運,而我的打工命運,就一直是“月入三千”。此時此刻我在招聘app上能收到的推薦職位,也是這樣:各種零售門店店店員、餐飲服務員、活動策劃執行、新媒體文案、微信客服……薪資標註80%是三千起,10%是兩千多起,剩下那10%超過三千,但極少有超過四千。
這是一個西南省會城市,滿大街可見的職業的月薪水平,它們都能回答那位帖主的問題,它們就在我的招聘app裡。打下這段話時,它們與那個帖子正在我腦海中面面相覷,讓我感到滑稽的同時,很想講講自己的打工生涯。
我是一名2014年畢業的農業大專生,學校在上海。2013年十月,當我開始找實習工作時,各招聘網站還不是大資料推送職位,需要手動選擇行業、工種、職位。實習生自然都是基礎職位,xx助理什麼的。當時,這些職位也都是三千上下。

《不討好的勇氣》劇照
我千挑萬選,看中一家能夠提供宿舍的培訓公司,在招聘網站上給“企劃助理”的職位投遞簡歷。生怕專業不合適被直接放棄,我又找到公司官網,向公司郵箱發出一封誠摯的求職信,終於得到面試。經過兩輪之後,我被錄用了。
直到次年畢業證拿到之前,我都是月薪三千,扣除員工宿舍費用五百,全勤獎二百,部門集體獎勵金一百,實習生不繳納五險,因此到手兩千八。
當時天真熱忱的我,非常珍惜這份能在上海提供住宿的工作,就這樣幹勁十足地扎進了工作中。一年半後,部門大換血,帶我的總監離職了,我也想再向別的世界看看,就也辭職了。這時候,我的到手月入還是三千八,年終獎不到一千七。
離職後,我前往北京。那是2015年的二月,剛剛過完年不久。僅用一天我就確定住房——和一個女生同住一套房子的主臥,房租1100元/月。那時候的工作還很好找,半個月不到,我入職了住處附近一家小型公關公司做文案,月薪三千五。

《難哄》劇照
公關的工作強度非常大,隨時待命,天天加班,加班費卻算得很曖昧。入職時人事說的是工作超過晚上八點,就開始從六點後算加班時長,可以折算於請假、調休,也可以算加班費。結果到發薪,全然沒有算錢,去問,就說“你得發郵件申請把加班時長算做薪水”。
因為感受到不合理制度的壓迫和工作強度的擠壓,這份工作我只做了三個月,離職時到手收入是三千二左右,五險繳的是最低檔。
不久後,我又進入一家藝術網站做編輯。該網站的話事人是個藝術家,平時並不打理公司事務,幾乎全權交給他夫人。這位夫人似乎沒有什麼職場概念,無論什麼崗位,招聘時薪資一律開四千,我稍稍壯膽提出要四千二,她也答應了。這就是我第一份稅前超過四千的工作。

《凡人歌》劇照
這份工作十分混日子,我每週除了更新公司的微博、網站頭條、公眾號推文,就是找一些有特別經歷的藝術青年做採訪,因此在北京跑了不少地方。整個網站的運營都是公費支援,幹了大半年,我完全想不出網站如何盈利,總覺得惴惴不安。同事也跟我有一樣的顧慮。果然,次年夏天就有不妙的風聲,辦公室漸漸空了。
從網站離職後,我還兼職為他們繼續做了三個月編輯。這時是2015年秋冬,我已經新入職一家葡萄酒相關的培訓公司。稅前月薪與藝術網站持平,到手三千九上下。有兼職的那兩個月,兩邊加起來可以達到六千九——這是我打工生涯的月入巔峰。
葡萄酒培訓公司,算得上是我最愉悅的一段打工經歷。那是一個我完全陌生的領域,每天都需要學習新東西;那幾年也是新媒體勢頭如日中天的時期,每一家公眾號都追求閱讀10萬+,一些如今已經銷聲匿跡的名字當時隔三岔五就寫出爆款,營銷越來越瘋狂……
在這樣的環境中,人很容易覺得自己在進步,過得充實、積極、向上。然而,那同時也是我體感中經濟下行非常明顯的一段日子,具體到我的工作上,就是公司開始拖延發工資。我那到手三千九的蒼蠅肉,往往要擠牙膏似的擠上兩三次才能發齊。

《凡人歌》劇照
在北京,我扛不住拖欠工資。2017年到來時,這份工作已經難以支援我的生活,“逃離北上廣”也成為時下一個熱潮。此間原因是多樣的,如今綴述的意義已經不大。一月份,家裡忽然來電,說父親身體不適,希望我能回去幫忙經營生意,我答應了。
現在想來,那是一時軟弱了。逃離北上廣,退回小城鎮,在家庭小作坊做一個職能定位複雜的“小老闆”,似乎犯了職場大忌:履歷中斷。這對我本就寒磣的學歷和不夠長久穩定的工作經歷來說,可謂雪上加霜。
我家那小作坊,是三十六線城鎮中最普通的菸酒茶店,我又是自己人,那些正規公司的合同手續,當然是想也沒想過。做了一年多,店裡情況穩定,父母康健,但親子相處不睦,我就又回到城市裡。這次去的,是不遠的省城,也是我眼下所在的地方。
那是2018年的春天,現在是2025年的春天,我使用著不同的招聘網站看差不多的工作:文案、編輯、文員、xx運營……它們標著一樣水平薪資:三千到四千。去線下面談的話,頂多能談到三千五的底薪,絕達不到四千。
我2018年的工作,是新媒體運營,包攬公司所有對外宣傳視窗的選題、撰寫、編輯、釋出,以及一部分客服職責,稅前月薪三千六。而經濟依然在下行趨勢中泥沙俱落,和葡萄酒培訓公司一樣,我再次遭逢長期拖欠工資。撐到八九月,我實在頂不住,再次離職了。離職後的三四個月,我都在追討未結算的九千七百塊工資。

《執行法官》劇照
這也是我最後一份坐在辦公室裡的工作。後來我又在省城掙扎了大半年,也嘗試再次回家參與父母的生意,卻依然無大必要,且理念不合,於是2019年秋,我咬咬牙離開省內,去廣州。
在廣州,我找了整整三個月工作,目標選擇從以往的工種逐漸向銷售轉變,並碾轉試了幾次工,零零碎碎地渡過這一年。接著,迎來2020年。
這年春天,我的職場履歷殘碎不堪,加上年齡來到絕對劣勢階段,那些需要創意、新鮮、年輕,走在潮流前線的職位,我再也沒收到過任何回覆。
2020年五月,我成為越秀區一家文具店的店員,入職時月薪三千二。沒有合同,沒有保險,工作和錢之間的保障,全靠人性。這份工作我做了三年多,跨越整個疫情期,也跨越了一些個人的人生階段。到2024年初離開時,我的月收入是四千八。從此以後,我做的就全部是門店工作了。

《模範計程車》劇照
如今回看,十年前,我剛剛畢業,實習工作轉正,卻因為要正規繳納五險一金,到手收入反而下降一百塊的時候,我仍然對世界充滿廣闊的憧憬,對職場上生之路擁有一份天真、理所當然的想象,認為自己很快就會月入五千、七千、一萬、更多……我一定會成為當時的總監那樣成功的都市麗人。
十年後,我已經對當初嚮往的一切祛魅。對這個世界和社會的發展,對個人的價值評判,有了更深刻的認知,也幾乎換了一套標準。從小女孩活到中年,我既失敗,又成熟。
現在的我非常理解,人生會遇到意想不到的社會變化,也會因為在當時當刻看起來微不足道的選擇而發生連鎖改變。或者更追根究底地說,此時此刻的一切,都是環境大潮與個人性格雙重作用下的結果。
而我,作為部分推動者和承受者,此時此刻面對招聘app推薦的月薪三千的工作,除了想起個別人單純真誠的發問感到滑稽之外,也只能莞爾一笑,然後繼續好好選擇一份最大程度上彼此滿意的工作。
這篇文章由深夜寫到清晨,拉回開頭,我還有唯一一句想說的話:月薪三千普普通通的工作有很多,由月入數萬跌入月入三千的人恐怕也有,由月入三千再攀上五六千、上萬、幾萬,也有可能。這一切就是大千世界的一角,並沒有什麼好不解,甚至鄙夷和獵奇的。

排版:喬木 / 稽核:雅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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