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六神磊磊
一
這一天，將軍施琅求見韋小寶，給韋小寶送禮。
這是《鹿鼎記》裡的一幕。
注意，這不是一次普通的送禮。施琅和韋小寶的一應一答、一來一往，簡直是一次大型的體制內職場說話藝術的表演秀。
施琅怎麼求人、怎麼送禮、怎麼說話，韋小寶怎麼回答，怎麼假裝謙遜，怎麼拿腔作調，都是藝術，金庸寫得特別到位，裡面有太多可以學的東西。
想提升自己職場說話水平的，一定準備好小本本。今天我們就講三個知識點。
二
首先說下背景，施琅這個人原來是不會說話的。
他是臺灣的降將，過去被鄭成功害過，一直想反打臺灣報仇。
剛來北京時，他自負有能力，不注意說話的藝術，“動不動就得罪人”。
所以三年多他一直被閒置在北京，別說去攻臺了，海苔都吃不上。
這正是今天很多人職場上困境，會做事的，不如會做PPT的。
明明工作能力很強，但是不會說話，總是比不上那些會來事、懂彙報的。
痛苦之中，施琅逐漸悟了，他於是決定轉型，開始學會了說話、拉關係，還給當朝大紅人韋小寶送禮。
我們先看這兩句對話：
他去求見韋小寶，韋小寶客氣說：你是將軍，我只是個小小都統，怎地你對我行禮請安？
施琅立刻回答：韋大人是一等子爵，爵位比卑職高得多，何況韋大人少年早發，封公封侯那是指日之間的事，不出十年，韋大人必定封王！
韋小寶大喜。
你看施琅就學明白了，張口就給韋小寶封王，反正王是皇帝的，又不是我的，封給韋大人又不要我出錢，不封白不封？
三
注意，咱們看書別一不留神滑過去了，這裡其實就有一個說話的重要技巧，叫：
強調別人的比較優勢。
這是今天第一個知識點。
別人如果謙虛，說某某方面不如你，你就可以轉換角度，說然而另一個方面您強得多。
例子：韋小寶說自己是都統，施琅你是將軍，我可不如你。
施琅立刻回答，韋大人爵位比我高多了，而且您是少年早達，進步神速，和我這個已見了天花板的老朽不一樣。
這就強調了韋小寶的兩個比較優勢：一、爵位高；二、提拔快。
咱們再舉另一個《鹿鼎記》裡的例子，有一個人叫風際中，向韋小寶吹噓自己升了都司。
這其實根本就沒什麼好誇的。在韋小寶眼裡都司只是個芝麻綠豆大的官。
但是韋小寶回答：恭喜恭喜，這是皇上親自提拔的，與眾不同。
瞧，立刻強調了比較優勢——你官雖然小，但是提拔你的人很重要啊！
大家可以跟韋小寶、施琅學會這個技巧。
職場中、飯局上，倘若有人感嘆職級老不進步，你可以說但是您這個崗位十分重要啊。
對方多半高興，說對對對，那倒是。
因為哪怕再不重要的崗位，他也是樂意聽別人說很重要的。
又比如有人感嘆職級解決晚了，前年的事，拖到今年才解決。
你可以說那不一樣，晚有晚的好處，你現下就成了新領導提拔的頭一批幹部啊。
他就會又開心了，大機率要說對對對，那倒是。
同樣是強調了別人的比較優勢。
不妨記下來。
四
咱們接著往下說。施琅求見韋小寶，送禮巴結，給韋小寶送了一個玉碗，很珍貴。
韋小寶卻笑嘻嘻地說了一句很吊兒郎當的話：
這隻碗，好是好，就是有一樁不大好，太過名貴，吃飯的時候容易緊張，怕一個不小心打碎了飯碗，哈哈哈。
旁邊的索額圖聽得大笑起來。
是不是吊兒郎當。
然後韋小寶又問施將軍你為什麼一直閒居在北京不回福建啊。
沒等人回答，韋小寶就一拍大腿說你肯定是北京堂子裡有相好的姐兒，不捨得走了。
又是吊兒郎當沒正形。
於是問題就來了：人家來送禮，韋小寶為啥連續這樣吊兒郎當說片湯話？
你可以解釋為權力的傲慢，也可以解釋為韋小寶性格調皮搗蛋，都可以。
但其實在本質上，這是一種“上位者的試探”。
這是今天的第二個知識點。
上位者在剛接觸你的時候，可能故意用略帶小刺兒的話來刺你、撩撥你。
這是一種小小的服從性測試，也是一個確定秩序、立規矩的程式。
包括旁邊索額圖的“哈哈大笑”，其實也是一種上位者的試探。
就是測你是不是真心來依附，是不是有足夠的涵養。
如果施琅聽不得這些話，當場掛相甩臉子，那禮白送了，人情白求了，最後還落一個不是。
注意一點，別以為“試探”就是負面的，這背後其實還暗藏著機會。韋小寶是在給施琅留機會呢。
發現沒，“容易打碎飯碗”“堂子裡有姐兒”，都是什麼事？私事，甚至是曖昧的事，是檯面下的事。
韋小寶把話題扯到私事上，活躍氣氛之餘，其實也是給施琅露了機會，就是我其實有考慮把你納入我的圈子。
就看你是不是和我趣味相投，是不是撩得起、聊得來了。
會說話的關鍵之一，就是會“聽”話，聽得出別人話裡的好歹，識別得出別人話裡的機會。
所以作為施琅，可千萬不要在這個時候去槓，一拍桌子說韋大人講什麼風涼話，愛幫就幫，不幫你把玉碗送回來……
那在韋小寶看來就是不識抬舉、給臉不要了。
那咱不如不來求人對不對？
五
說到這可能有人不樂意了：
我是打工的，幹活拿錢，又不是當奴才，憑什麼要被你“試探”、被你“撩撥”？
你現在講這些所謂“話術”，是在教我們在職場不要尊嚴、吹牛拍馬嗎？
非也，以下就是今天第三個知識點：
你會說話的程度，需要和你的理想大小成正比。
倘若你不需要幹大事，那麼壓根用不著會說話。否則躺平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自由自在不求人麼？
但倘若你志存高遠，真的想幹件大事，那麼就一定得會說話。
因為事業越大，阻力越大，對現存秩序和既得利益者的擾動就越大，牽扯到的相關方就越多，需要的支援也就越多。
這個道理應該很容易懂。
那麼請問施琅想不想幹大事？當然想啊。他想克臺灣、報家仇。
收臺平臺這麼大的事，對官場的現有秩序、既得利益擾動大不大？大極了。
在如此遠大的目標面前，說幾句好話算什麼，被韋小寶“試探”一下“撩撥”一下又算什麼，只要能為你的目標助力，把朋友搞得多一點，把敵人搞得少一點，又有什麼大不了呢？
如果連幾句調侃都受不了，那麼不妨問問自己：是不是你對自己的理想不夠熱忱？
後來的事實證明，韋小寶就是幫了施琅的大忙了。
幹大事者，絕不可無自尊，但也不可自尊的護城河過高。
記住，鼓動我們卑躬屈膝、出賣原則的，一定不是好人；但一味鼓動你去槓，愛你“不跪的模樣”，要你“堵命運的槍”的也未必是好人。
說不好他一邊鼓動你當孤勇者，然後自己跑去跪了呢。
六
關於施琅說話的藝術，很多內容還沒有說完，篇幅所限，今天暫時先到這裡為止。
下期咱們接著分析後幾點：施琅說話的技巧，到底在哪裡？
後來施琅怎麼又和韋小寶破裂了，教訓在哪裡？他犯了什麼常見錯誤？
下期再剖析。
在這裡，給大家推一個我剛錄的實用課程，《跟著金庸學說話》
一共十講，都是從金庸小說解讀出的說話技巧，也有我自己八年做時政記者的見聞體會，甚至是糗事案例。
全是乾貨，涵蓋了和客戶、同事、上級、對手等說話的方方面面。
包括：為什麼不必擔心“社恐”？怎麼破解“尬聊”？面對機會該怎麼爭取？如何和上級交流？萬一被人針對怎麼辦？
比如被人中傷，氣得不行又感覺口拙不會反擊，怎麼辦？課程裡就有。這一點上你們是信我能力的對吧……
學會說話，不是讓我們圓滑世故，而是讓我們釋放善意，識別惡意，反擊中傷，獲得朋友，呵護我們的理想，以及我們在乎的人。
當一個人會說話了，他就會發現世界打開了。我不反對躺平，但萬一咱還有理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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