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像人，再像佛

1996年，山東青州龍興寺發掘出土了一批文物，人們稱之為20世紀最重要的佛教藝術考古發現之一。這些曾被信眾冒著生命危險護藏的佛陀菩薩，在千年後的考古現場碎成齏粉與殘片。而這些殘片在修復師持續穩定的努力下涅槃重生，它們那穿越時空的微笑終於再現人間。

我們知道，在中國歷史上，曾發生過四次大規模的滅佛事件，這些事件對中國佛教和文化的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青州發掘的這批多達400多尊的佛造像可能是在公元446年，和公元574年北周宇文帝滅佛事件時藏埋的。這兩位皇帝在位其間，為了鞏固權力，緩解財政困難，損毀破壞了大量佛寺，眾多僧侶被迫還俗，佛教財產被沒收。當時有些勇敢虔誠的信眾冒著生命危險把這些精美的佛像埋藏保護起來，期待它們能在將來的某一天重見天日。

可想而知，經過一千多年的侵蝕和發掘時的傷害，這批文物大部分殘破，但一經修復都非常精美，具有很高的藝術價值。這次嘉德公司以“看見微笑”為主題，把青州以及周邊寺院最具代表性的佛像進行了集中展示。

若仔細打量會發現，青州造像的面容不像我們以往在其他寺廟中所見的佛像那樣威嚴莊重，他們看起來溫和親切，彷彿是溫柔的母親，友好的師友，他們的面容結合了齊魯大地的基因密碼，質樸而敦厚。蔣勳先生說，“他們突破了傳統宗教藝術的莊嚴肅穆，呈現出一種人間性和親切感。”就是說，既有宗教的神聖感，又有貼近世俗的溫情。

最美的是這些佛像的微笑，堪稱東方的蒙娜麗莎，具有迷人的魅力。他們的微笑不僅是慈悲的象徵，更是反映了北朝時期人們對現世生活的嚮往，也是他們對最高的美的表達。在我看來，千百種微笑，其實是千百種悲憫。他們在無聲地說：無論世事多艱，我懂你。

我們在歐洲遊歷的時候，常會驚歎於他們高超的雕塑藝術，以為中國只有平面的繪畫，缺少立體的表達。但是，青州佛像打破了這種觀念。曹衣出水風格、完美的造像比例，繁複立體的紋樣，以及感人至深卻又千變萬化的面部表情，融合了犍陀羅藝術、與中國本土審美，這種融合並非簡單的模仿，而是外來文化本土化的典範，展現了朝北朝時期多元文化交匯的活力。

蔣勳先生認為，相比雲岡和龍門石窟的造像，青州佛像更顯輕盈靈動，線條流暢如行雲流水，體現了漢文化特有的以線造型的美學傳統，具有很高的藝術價值。

走在展廳裡，我們常為這些造像的殘缺感到遺憾，但從另一個角度看，這些斷裂和殘缺反倒賦予了它們一種更深的時空感，歷史的滄桑感，而它們溼潤和靜的氣質超越了時間和戰爭，給人以強烈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