榜單|真故2024年最值得閱讀的7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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睽違一年,真實故事計劃對我們所處世界的講述從未斷點。很榮幸,這是和讀者們在一起的又一個年頭,時間斗轉,握手的人們沒有走散。
誠懇的文字為了感受,如同切近脈搏,觸知時代的跳動與生息,察覺個人生存處境的冷暖。《中年父親代孕了一個孩子》講述了一個極端的生育故事,透視傳統觀念與現代家庭的極限拉扯;《臭車背後,住在車裡的網約車司機》則在網路熱門話題中,以更深的視力,找到臭味在網約車司機這個群體裡的生活源頭,揭示出普遍的困境;《一個貧窮的作家決定重新找工作》以一位知名作者的境遇,書寫靈活就業群體生存空間的萎縮。
要緊的是,我們應該善良和誠實,彼此永遠不要相互遺忘。期望諸位朋友和真故編輯部一起不斷地讀,不斷地寫,在心靈不斷後撤的時間裡,守衛珍貴的日常。
真故編輯部選出2024年真故最值得閱讀的7篇稿件。來,我們一起重看這一年的來時路。

N0.1勞榮枝二哥,無法背過臉去

勞聲橋是死刑犯勞榮枝的二哥。勞榮枝犯罪潛逃二十餘年又出現,如巨石擲向勞聲橋生活的水面,他沒有背過臉去。在一片非議聲中,勞聲橋替妹妹道歉,找

律師打名譽權官司,全力申訴辯護,以試圖保住勞榮枝的性命。

2023年12月18日,勞榮枝被執行死刑的當天,勞聲橋還在為案件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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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羅方丹

雷磊
勞聲橋是一個執拗的人。他是死刑犯勞榮枝的第二個哥哥。
因自身容貌,以及作為悍匪法子英的情婦並參與殺人犯罪,勞榮枝案引發全社會廣泛的關注。其案件爭議核心點,是勞榮枝是否屬於被脅迫犯罪,以及勞榮枝是否是作為法子英殺人的從犯而非主犯。網路間對勞榮枝的戲劇性人生津津樂道,投射到具體法律層面的關注則較少,在一個等藍底白字通報的年代,罪犯伏法、正義伸張總是人們喜聞樂見的。
可以說,勞聲橋和他身後的勞家人一直身處極端被動的境地。潛逃20年的勞榮枝在2019年被捕後,勞聲橋沒有躲閃,而是在無數謾罵聲中,替妹妹道歉、辯護,試圖挽救妹妹的性命。他不僅是盡一個哥哥的責任,也是一次法律實踐的探尋。即使是兇犯也有權利為自己辯護。2023年底,勞榮枝依法院判決執行死刑。
殺人償命是常識。某種程度上,勞聲橋的執拗也在堅守一種常識。

N0.2《中年父親代孕了一個孩子

中年男性瞞著家人代孕的現象不時見諸報端。在蘇北某縣城,研究生畢業不久的徐書晴(化名)是家裡最後一個知道父親代孕的人。她的父親經過長期謀劃,在2022年代孕生育了一個男孩。
代孕的孩子煎熬著書晴和母親。父親的背德,血親的憤怒、迷茫,讓家庭原有的秩序與倫理漸漸崩解。

撰文:佟暢/編輯:溫麗虹

 羅方丹
沒有買賣就沒有傷害。本文聚焦買方視角,發掘出荒謬的故事:女兒不生,妻子難生,一些求子心切的中年男人開始透過代孕的方式定製孩子。
文章沒有停留在對求子者的控訴,而是進一步溯源他們所處的環境。“因為沒有兒子,徐書晴的父親在親戚朋友間都抬不起頭。”鄉土社會重男輕女的觀念將壓力傳導給求子者,使得男人們被逼在妻女外,透過代孕的方式進一步剝削陌生女性。從荒謬的結果往前溯源,我們能看見父權制的鏈條環環相扣,作用於每一個人身上,最終傳導到最末端。
惡意往往不能簡單歸因於具體個體,受害與施害的身份也並不總是那麼明晰。這篇文章提醒我們,永遠不要停留在對個人的審判,而是要回歸人所處的環境,考察結構性暴力及人與環境的互動作用。

N0.3《被競業困住的大廠員工

入職時簽下競業限制協議,離職後遭遇了公司高額索賠,其中不乏初出茅廬的應屆生。
過去十年間,推崇“自由、平等、開放”的網際網路公司,成為年輕人心中的職場聖地。然而,當世界開始緊縮,猙獰再次展露。
數十萬、甚至上百萬的索賠金,成為套住這些年輕人的又一道枷鎖,他們的人生軌跡隨之改變。

撰文:肖思佳/編輯:溫麗虹

崔玉敏
伴隨著中國的網際網路行業從狂飆突進到收縮除錯,“競業限制”這一曾被用來限制公司的核心管理層和技術人員離職後加入競品公司、保護商業機密的法律措施,越來越多蔓延到網際網路大廠的基層員工。
報道中涵蓋了稍顯艱澀的商業和法律知識,作者巧妙地從一名基層員工被“競業”所困的經歷引入,展示了泛化和濫用的競業協議,如何折斷他們的職業生涯、日常生活以及心理上的安全感。一個荒謬的細節是,據一位員工回憶,前司的一位hr對他啟動競業,是hr認定公司眾多人離職,是因為他“起了壞的帶頭作用”而想殺雞儆猴。
思佳還捕捉到員工和大公司在權力不對等下,“不自知”簽署了競業協議。而公司啟動競業時擁有更富經驗的法律團隊,更充足的資源,勞動者們想要維權時,在經濟和資源上所處的弱勢地位。
文章裡那位試圖同“競業”抗爭的大廠前高管,形容自己被公司當“乾電池”的比喻,刺痛了我。他講到過去兩年多“早11晚11每月單休”的生活,他想靠“忍耐”,用青春和時間換金錢,最終收穫了一份顯示兩份腫瘤指標超標的體檢單。網際網路大廠靠著略高的薪酬、構建的“創新和夢想”吸引年輕人,佔據和利用他們精力充沛的身體,最具創造力和進取心的時光,創造商業奇蹟,最終卻能全然忽視他們的付出和權益。
這篇報道深刻地指向了一些網際網路公司的管理問題、相關法律和司法在這一領域的空白,也是給年輕求職者的實用避雷指南。

N0.4臭車背後,住在車裡的網約車司機

人們好奇,為什麼在城市裡打到“臭車”的機率越來越高了?
一些網約車令人不悅的氣味,來自於住車族充滿臨時感的生活。這些司機絕大多數都是專職開網約車的男性,為了省下房租,他們當中的一些人乾脆不租房,吃、喝、睡都在車裡進行。車不僅是他們賴以為生的掙錢工具,也是他們完成一切生產和生活的空間。他們中的很多人意識到問題,採取各種方式緩和這種味道,也有人否認自己和車存在氣味。
車是一種處境,充滿無奈肩負家庭生存的壓力,也正在成為一些網約車司機無法意識到的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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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吳尋/編輯:溫麗虹

肖思佳
臭車相關的討論,網上一直沒有間斷。有不少人將臭車的原因歸咎於司機自身,認為是司機自己不愛洗澡、不愛乾淨,因而要求針對性的對司機進行處罰?我想,這篇文章可以很好地回答這一質詢。
對這些以車為家的網約車司機來說,洗澡不僅是個人衛生習慣的問題,更是一筆難以權衡的生活成本。當一個月有15天需要睡在車裡,連軸轉的日程讓他們很難有時間和精力關照自身。長時間的不健康作息導致的腸胃和呼吸道疾病,也讓車廂內的氣味隨著鼾聲與呼吸瀰漫開來。
城市日益展現出繁華與便利的表象,但支撐這一切的,卻是一群生活在“暗面”的不體面的勞動者。現實將他們推向了這種夾縫生存:一邊是對更高收入的迫切需求,一邊是被壓縮到極限的時間、精力與尊嚴。享受著便捷與舒適的乘客,和為生計疲於奔命的司機,飄散在車廂內的異味,或許就是兩個世界交匯的隱秘標記。
或許,比責問“為什麼不講衛生”更重要的是追問:為什麼如此龐大的勞動群體,會被城市的執行機制推向如此邊緣的境地?當服務於他人的人被迫犧牲基本的生活質量,這不僅是個人的不幸,更是社會問題的縮影。改善這一狀況,需要的是全社會對勞動者尊嚴的關注與尊重。
正視異味背後的難處,才是解決問題的開始。

N0.5《一個姐姐決定帶智力障礙妹妹逃婚

在廣州工作的羅冬陽決定在30歲這年,帶智力殘障的妹妹逃婚。作為姐姐,她努力從山村考入大學,進入一線城市工作,擁有了自己夢寐以求的自主生活;而與此同時,妹妹羅春月在父母收到彩禮後被嫁給同樣有殘疾的男人,在反覆出走的過程中遭遇多次性侵、生育子,最終,又被不願負擔的婆家退婚。
就在妹妹又一次被嫁人前,姐姐羅冬陽決定帶她逃婚。即使這個決定會被父母和家人們責怪,即使帶一個智力障礙者生活會失去一部分未來,生而為人,姐姐希望智力水平僅有6歲的妹妹有尊嚴地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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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羅方丹

鄭彩琳
羅冬陽憑藉不懈努力,從偏遠山村邁入高等學府並在廣州這座繁華都市站穩腳跟,實現了對個人自由的深切渴望。
可命運卻對她的妹妹羅春月另有一番安排:她在年幼無知時被父母以彩禮之名許配給同樣殘疾的男子,歷經多次婚姻的不幸,包括遭受性侵、被迫生育,最終慘遭夫家遺棄,迴歸原生家庭卻未見溫情。
羅冬陽決定帶妹妹出逃,即便未來的生活將因承擔這份額外的責任而充滿未知,羅冬陽選擇站在妹妹這一邊。
文章不僅討論了智力障礙者在婚姻和家庭中面臨的困境,還觸及了現代社會中個體成長與家庭責任之間的微妙平衡。羅冬陽用自己的行動證明,真正的愛不僅僅是接受與包容,更是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為所愛之人爭取應有的權利與尊嚴。

N0.6一個貧窮的作家決定重新找工作

靠寫作養活自己是許多人的夢想。袁凌41歲成為作家,46歲從職場抽身、全職寫作。
和妻子生活在北京,袁凌沒有北京戶口、單位社保和固定工作,在北京也沒有房產。寫作,是他支撐起生活的方式。但今年,出版業的萎靡讓他更明顯地感受到自由職業的艱難。他感覺生存根基正在動搖,日常生活中,他愈發頻繁地與不安全感對峙。
51歲這年,袁凌考慮重新開始找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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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楊曉倩/編輯:溫麗虹

劉思聰
袁凌是一個成功的作家。他文字的質感,他的專業素養和實踐經驗,他的履歷、作品、聲名,早已超越普通寫作者。他被普利策獎得主張彥譽為“非虛構大師”。
只是他也和“貧窮”相關。在這篇故事裡,他的貧窮如此真誠,生存焦慮有其明確指向。貧窮也為他的長輩、鄰居所目睹和嫌棄,甚至牽扯到書籍擺放和家居環境。
一個才情過人、事業運良好的媒體人,不斷從穩定生活中拐出,歸零一切去寫作,卻又和貧窮繫結。文章細數這段歧途的岔口,寫出袁凌個人可貴的頑固,也寫出時代變化如何壓縮寫作者的生存空間。
這篇破圈文章發出一週內,被我爸轉發給了我,一個95後新北漂、渴望靠寫作謀生的年輕人。我驚訝地讀到,當袁凌的書擺在書店進門的顯眼位置時,他的父親也會決絕地列舉他人生失敗的事例。
電話裡,我爸通知我“有篇文章寫得挺好的,你也看看”,便沒有再多講什麼。想必他的憂慮都在文章的“好”裡了。

N0.7大哥在養殖場看著你

這絕不僅是一個剝削的故事。
2024年9月開始,知名漫畫作者@真-柳堡在網路上釋出一系列文章,控訴自己2008年起供職的A-soul工作室是一間長期壓榨畫手員工的黑工廠。之後,又有近20名工作室前畫手加入聲討,相關話題一度登頂熱搜第一。
出品過《浪漫傳說》《暴走鄰家》《極度分裂》等知名作品的A-soul漫畫工作室成立於2008年,剛好趕上中國漫畫的蓬勃發展期,還受託繪製了《斗羅大陸》的漫畫版。
在前員工的控訴裡,深受漫畫迷們喜愛的A-soul工作室有著可怖的另一面:2011年到2019年,工作室搬到通州一個動物養殖場裡,畫手們和數百隻動物同住;畫手們被要求每天“自願”工作16小時以上,睡眠是可恥的,必須聽“向上”的音樂,工作時必須同時說話不允許沉默,畫手們被鼓勵互相監督與舉報;工作室年營收百萬以上,但畫手沒有社保與工資,拿到的報酬只有行業正常水平的十分之一不到。
許多A-soul工作室作者在養殖場裡成年、戀愛,甚至結婚生子。離開養殖場的人裡,有人喪失了語言能力、精神分裂,不少人已不能繪畫,也有人躺在馬路上試圖結束生命。
去人化,難以置信的暗黑,畫手們描述出一個動物農場式的工作場域。網友們在震驚憤怒之餘也發出疑問:一群接受過教育、才華橫溢的漫畫作者為何心甘情願被禁錮在養殖場裡十數年?這樣一個“奴工式”的群體,為何會出現在資訊發達的一線城市近郊?至今,仍留在A-soul工作室的畫手們又是因為什麼?
無數的追問都指向工作室的一號負責人,劉某,一個代稱為“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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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羅方丹

劉思聰
一幫才華橫溢的漫畫家,十幾年地忍受非人的奴役。他們住的地方甚至就叫養殖場。諷刺明明近在眼前,卻能被粉飾為成長的陣痛、崇高的犧牲。原來,烏托邦、動物農場、奧姆真理教這樣的恐怖現實,一次又一次地重複發生著。
這群漫畫家的作品是一代人的童年,也是他們自己的熱血青春。但這篇故事讓我對人性中刻奇和崇高的較量,踏踏實實地更悲觀了一點。
肖思佳
這是一個令人心碎和反胃的故事。漫畫養殖場就像一個封閉的小社會,表面有著流光溢彩的幸福,但實則充斥著破碎、流血的夢想和漫畫師們被吞噬的數十年青春。
精神操控的可怕,正是在於其隱秘和無聲。它不動聲色地剝奪人們的判斷力,重塑其價值觀,最終讓個體甘心將生命獻祭給不可見的枷鎖。這不僅是對藝術理想的諷刺,更是在警醒我們:面對任何制度化的剝削與規訓,個體的自主意識與尊嚴是最寶貴也最脆弱的屏障。一旦放棄思考與反抗,便會不知不覺淪為體系的“養殖品”,任人擺佈。
賀偉彧
利用年輕人熱血的漫畫理想和脆弱的情感歸屬需求,“哥”打造出一個虛幻的“家”。在這個“家”裡,“家人們”彼此依靠,“家”全然接納不被外界認可的你;“家”中的我們徹底“平等”,在職級上不作分層,在經濟上實行共同制;我們放棄“小我”,向著共同的夢想努力。
對一個懷抱天真夢想又在外部世界處境邊緣的年輕人來說,這一切顯得如此崇高而美好,不能說不誘人。他們可能接受過一套所謂良好的教育,但知識結構又極單一,總之,不足以支撐他們缺乏閱歷的稚嫩心靈辨認出其中的恐怖和荒謬,用一句流行語講,就叫“清澈而愚蠢”。年輕的心靈輕易交付信任。
在養殖場裡,制定在作畫時不停說話的規則,鼓勵畫手間互相監督舉報,“哥”無死角地監控著畫手們的思想。透過限制閱讀、交流,超強勞動、取締閒暇,個人思考和公共討論的空間被徹底消滅,只剩“哥”的話語充斥全部的頭腦。話語建構起規則,定義了“真理”,當個體把規則內化,自我的規訓就此完成。“哥”掌握了唯一的話語,也即擁有了極致的權力,養殖場成為“哥”的極權國度。
荒謬的故事真實地發生著,其中有悲劇性的必然,提醒我們自由意志的可貴,及支援其存在的種種條件之必要,閒暇之必要,閱讀、思考、交流、科學獲取資訊之必要,敘事之必要,社會網路支撐之必要。甚至是,與複雜的社會交手,成為“成年人”之必要。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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