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中國人口與生育率問題

 文/老C

透過強力的生育促進政策,是有可能在一代人的時間(15-20年)顯著提高生育率的。不過,透過政策提高生育率,主要靠低收入和中低收入群體。受教育程度高的城市中產,怎麼激勵都很難讓他們多生孩子。
1、
過去50年,全球總和生育率呈現明顯下降趨勢。
全球平均總和生育率從1960-1970年的5以上,下降到2020年的2.4,已經接近了世代更替水平。然而,總和生育率在不同國家是截然不同的。貧困的發展中國家,特別是非洲國家,總和生育率普遍在5.0以上。而發達國家的總和生育率基本都在世代更替水平之下。
越窮越生,越生越窮的定律,在很多不發達國家仍然適用。

2020年,第七次人口普查公佈的2020年的總和生育率僅為1.3,比2019年的1.47有明顯下降。1.3的總和生育率也已經跌到了日本當前的水平。
第七次人口普查,統計全國人口共141178萬人,與2010年(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資料,下同)的133972萬人相比,增加7206萬人,增長5.38%,年平均增長率為0.53%,比2000年到2010年的年平均增長率0.57%下降0.04個百分點。平均每個家庭戶的人口為2.62人,比2010年的3.10人減少0.48人。預計中國人口峰值應會出現在2021-2025年之間,人口峰值預計不會超過14.3億人。
如果總和生育率無法顯著提升,在2100年,中國人口數量應該會下降到10億人左右,甚至不到10億人,中國的老齡化程度將超過現在的日本。
2020年,主要大國總和生育率的對比如下:除了印度的總和生育率高於更替生育率外,其他國家的總和生育率均低於發達國家。生育率方面,法國是主要發達國家中最高的,基本上能維持在接近替代生育率。

2、
決定生育率高低的核心因素是什麼?經濟?文化?政策?
普遍認為,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生育率會隨之下降。這個規律大體上是正確的。但人口學家研究發現(Advances in development reverse fertility declines, Nature,2009)在經濟水平發展到一定程度。這個趨勢有可能被逆轉。
下圖中縱軸是總和生育率,橫軸是聯合國人類發展指數。很清晰的可以看出,在1975年(藍色點)國家的總和生育率隨著人類發展指數的上升而下降。但到了2005年(紅色點)在HDI指數最高的發達國家,出現了翹尾現象。HDI更高的國家,反而出現了總和生育率的上升。

文化是另一個可能的原因。東亞國家和地區,普遍總和生育率偏低。日本、韓國、新加坡、臺灣、港澳的總和生育率均低於1.5。其中韓國的總和生育率不足1.0。
但這個規律也並不完全適用。比如在西歐,法國、西班牙和義大利同屬於南尤拉丁文化圈,人均GDP的差距也並不大。但總和生育率的變化卻呈現完全不同的趨勢。義大利和西班牙是歐盟中總和生育率最低的國家,而法國卻是歐盟中生育率第一的國家。
1982年西班牙的總和生育率仍然超過法國(1.94 vs. 1.86),然而法國生育率一直維持在1.8-2.0,西班牙則從1982年的1.94直線下跌到1998年的1.13。隨後雖然有所回升,但仍然低於1.3,和義大利一樣都在歐盟墊底。

促進生育政策方面,也有成功和失敗的案例。法國和俄羅斯的促進生育的政策看上去比較成功。同樣屬於南尤拉丁文化,經濟發展水平類似,法國在維持生育率方面的成功,就歸功於持之以恆的生育補貼政策。
俄羅斯從2007年開始的生育補貼政策也取得的相當好的成果,每年的出生嬰兒數量從最低 1999年的121萬出生人口,回升到 2014年 194萬出生人口,15年提高了60%。從2015年開始,俄羅斯的出生人口和總和生育率又開始下降。日本和新加坡的生育鼓勵政策就非常失敗,基本沒有起到促進生育的結果。
生育率問題,並非一個因素決定。把低生育率歸結於經濟發展、文化、和政策都過於簡單。但從各個國家的經驗看,生育率下降並非完全不可戰勝的問題。其他國家還是有不少成功經驗可以吸取。如果現在開始大力鼓勵生育,生育率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提升到接近替代水平。
3、
兩個促進生育比較成功的國家(法國、俄羅斯)案例的分析
法國:
法國是發達國家中總和生育率最高的國家,也是最早採取鼓勵生育政策的國家。德國統一後,人口迅速超過法國,成為西歐第一人口大國。法國是歐洲最早出現人口增長停滯的國家。資料顯示:在1891、1892及1895年全法死亡人口都超過了出生人口,從1891年到1896年,包括移民在內,法國人口五年只增長了17萬人(從3834萬增長到3851萬),五年的增長率只有千分之四。這個增長率低於中國2010-2020年的人口增長率。十九世紀末,法國婦女的總和生育率跌到歐洲最低。
而同期德國的總和生育率高達了5.09,人口迅速增長。法國全國都陷入了人口問題導致的焦慮和恐慌之中。然而,今天,情況截然相反。法國的總和生育率排名歐洲第一,在2010年高達2.03,今天也在1.8以上,遠遠高於德國的總和生育率。有預測稱,法國人口有望在2100年超過德國。
很多人認為法國的高生育率是由於其龐大的穆斯林人口,但是單純比較穆斯林人口占比的話,法國的8%和德國的6%相差並不多。由於德國總人口比法國多出一千餘萬,所以事實上德國的穆斯林總人數跟法國也不相上下,但是生育率卻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根據一份2008年的研究,第一代移民對法國整體生育率的貢獻只是使其上升0.07而已。
法國能維持高生育率的核心還是生育鼓勵政策。鼓勵生育政策可以分為:現金補貼、稅收減免、產假 、育兒福利幾大類。在諸多提高生育率的政策中, 現金補貼是最為直接, 也是最簡單易行的辦法。據聯合國在2009年的一項統計(The influence of family policies on fertility in France ),法國政府財政中花在鼓勵生育方面的金額高達GDP的4%,是其軍費的兩倍。其中,1.5%為現金補貼,1.7%為育兒服務領域的支出,剩餘0.8%是稅務減免。法國的生育福利政策鼓勵父母中的一方在家中照顧新生兒到其年滿三歲。三歲後,政府提供幼兒園和後續養護機構,讓孩子可以從早上7點到晚上7點可以都呆在政府設定的養護機構中。
法國的生育津貼大概包括每個孩子950歐元的一次性津貼,到3歲為止的85 – 170歐元/月的養育津貼,和針對有兩個以上孩子,且至少兩個未成年的33 – 301歐元/月家庭津貼,每月66歐的青少年津貼,以及給全職在家帶小孩的398歐元/月的育兒津貼。然而,法國的所有津貼都有收入限制,只提供給低收入和中等收入家庭,收入越低,拿的越多。一個低收入家庭如果有三個孩子,母親全職在家帶孩子,每月拿到接近1000歐元,平均每個孩子累計拿到接近5萬歐元的現金補貼是完全可能的。
法國的歷史經驗還有幾點值得參考:
1. 婚姻關係的衰亡可以不影響生育率。法國接近60%的嬰兒出生在沒有法定婚姻關係的家庭;
2. 按收入分佈的生育率呈U形曲線。生育率最高的是最低收入群體,其次是最高收入群體。中間群體的生育率最低;
3. 女性進入勞動市場也可以不影響生育率。
俄羅斯
俄羅斯的鼓勵生育政策,從1999年到2015年,取得了空前的成功。從1999年的總和生育率1.17(低於中國目前水平),在16年後,2015年,總和生育率提升到1.78。每年出生的人口數量,也從1999年的121萬人,提升到了2014年的194萬人。在15年之間,每年出生人數提升了60%。如果僅僅看1999-2014年,生育政策的效果,可以說超過任何一個其他國家。

然而好景不長,2015年以後,俄羅斯生育率重回下降曲線。年出生人數,也從194萬人的高峰,跌落到2020年的144萬人。
與法國的鼓勵生育政策相比,俄羅斯的政策更加強調一次性現金獎勵的部分,但金額比法國低很多。俄羅斯的激勵政策是一筆給予生育第二個孩子的母親一次性的,限制用途的現金獎勵(maternity capital) 。這筆現金獎勵大約為6-7000美元。同時,俄羅斯經濟2013年以後一直不景氣,也是生育率下降的原因之一。
2020年,為了扭轉生育率重新下降的趨勢,俄羅斯增加了現金獎勵。生育第一個孩子的母親即可獲得現金獎勵,而後每再生育一個孩子,可以再獲得2000-2500美元的獎勵。
俄羅斯1999年-2015年的生育率上升是否與種族有關?研究發現應該關係不大。雖然沒有找到分種族的生育率變化數字,但根據分地區的數字看,1999-2015年的生育率上升是全國普遍現象。穆斯林比例比較高的北高加索地區,生育率從2005年的1.64上升到2015年的1.98,而穆斯林比例低的俄羅斯西北地區,從1.2上升到1.66,上升幅度更大。
俄羅斯的案例證明,透過強力的生育促進政策,是有可能在一代人的時間(15-20年)顯著提高生育率的。俄羅斯從1.17提高到1.78。如果中國能實現類似幅度的提升,就有可能將目前的生育率提升到接近更替水平。
4、
對生育問題的一些總結:
1. 生育率最高的群體是收入最低的窮人,和收入最高的富人。中間階層生育率最低。
2. 生育有意願問題,有撫養能力問題。意願問題難解決,撫養能力問題可以用錢解決
3. 促進生育的政策分為兩類:現金補貼對低收入群體更有效,產假和稅收減免對高收入群體更有效。
4. 整個社會的收入水平越高,透過政策促進生育越困難。讓教育程度很高的中產多生,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新加坡、日本、韓國的案例。
5. 老齡化和養老金問題,無法靠提高生育率解決。未來,延遲退休年齡,是唯一選項。中國的退休年齡遠遠低於西方發達國家,延遲到65歲甚至更高,是大機率事件。
6. 提高生育率,主要靠低收入和中低收入群體。理想的政策,是結合扶貧、共同富裕和促進生育政策,以對低收入群體的現金補貼為主,把有限的資源集中到低收入和中低收入群體中。
7. 對城市中產人口,採取政策激勵。對二、三胎家庭給予稅收減免,購房購車資格等等。但不會有立竿見影的效果。城市中產家庭,未來是生育率最低的群體。這部分人,怎麼補貼也都沒啥用。不願意生,也就算了。
做一個簡單的數學計算:
如果對低收入群體和中低收入群體的二胎三胎提供每月1000元的補貼,到15歲(甚至18歲)。15年每個孩子累計補貼金額大致為2.8萬美元,與法國的補貼力度大體相當。
對城市中產,生一個孩子一個月補1000元,根本瞧不上。但對低收入群體(家庭人均年收入8000元)和中低收入群體(家庭人均年收入16400元)這個補貼幾乎相當增加一個勞動人口,吸引力非常大。這個補貼,同時又起到扶貧和共同富裕的作用。
低收入和中低收入佔40%人口,大概每年出生450-500萬嬰兒。(1200萬總出生*40%)。如果補貼政策能多生一倍,就算最多補貼800萬總出生嬰兒計算。第一年960億。15年後達到每年1.44萬億。2020年,財政一般公共預算收入18萬億,15年後保守估計35-40萬億。1.44萬億的生育激勵不是不能承受。
這部分同時起到共同富裕扶貧的作用,相當於1.44萬億向低收入和中低收入群體的轉移支付。
大家擔心中國“未富先老”。但解決生育率低下問題時,“未富”從某種意義上反而是個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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