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現年65歲的惠英紅,剛剛在華表獎上憑《我愛你!》摘得影后桂冠。“五一檔”開始,觀眾們又能在大銀幕上欣賞到她在《水餃皇后》中的精彩表演。
在華語女演員中,幾乎沒有人像惠英紅這樣,從小演,演到老,拿獎無數還在演。她是第一代“打女”、邵氏電影當紅女主角、第一屆金像獎影后;也是TVB“綠葉”,婆婆媽媽各種配角,來者不拒;到中年東山再起,她憑一個一個文藝片中獨特的女性角色打動人心,再奪金馬、金像獎……惠英紅始終沒有停下演戲的步伐,也不斷以她的生命詮釋眾生相,為這個時代留下自己的註腳。

主角——配角——主角/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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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80後一代觀眾,我所熟悉的惠英紅集中在她的TVB“綠葉”時期。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們看到她在電視劇裡演各種各樣的姨太、媽媽角色,玲瓏嬌俏,也有功夫傍身。時而伶牙俐齒,時而苦口婆心,這個女演員是漂亮的,但總是一個模糊的形象。

《苗翠花》中演配角
2010年,惠英紅憑《心魔》奪得第29屆金像獎最佳女主角。她站上頒獎臺的一刻,多少觀眾和我一樣才知道,原來這位常年做配角的女演員,曾是第一屆金像獎影后。

第29屆香港金像獎影后

第1屆香港金像獎影后
她含淚拿獎,彷彿終於回到自己的舞臺。而多年來她其實也沒有怎麼離開過,只是經歷了從巔峰到谷底,從當紅女主角到岌岌無名的小配角,命運如過山車般起伏。

在《心魔》一片中,惠英紅飾演一位單身母親,獨自撫養叛逆的兒子,兒子孤僻、乖張、直至犯下殺人重罪。儘管影片始終以壓抑沉悶的氛圍凸顯主角的成長環境,但在這沉悶的氛圍裡,惠英紅也以自己獨特的肢體語言,描繪了一個貧苦母親對命運無法掌控的痛苦。

惠英紅浸入骨髓的表演,正來自於她長達5年的抑鬱症經歷。80年代,她作為第一代武打女星名噪一時,票房是她的,獎也是她的。22歲憑《長輩》一片輕鬆摘得金像獎影后桂冠,那時她只要扮演硬朗的打女,就會贏得掌聲。

《長輩》中演主角
但時代的變化匆匆來臨。香港武打動作片到80年代中後期漸漸沒落,取而代之反映現實生活的文藝片、喜劇片,接地氣、生活流的表演漸得人心。惠英紅早就覺察到她不斷重複假小子角色是危險的,但沒有人給她機會去演文藝片,她也很快被觀眾遺忘。

做慣了主角的演員,很難適應做配角。一開始惠英紅對不是主角的劇本一概拒絕,漸漸無戲可拍。從演員轉做生意幾年,她也賺到了錢,但那種生活也不是她想要的。她說寧願去動作片場打得滿身是傷,也不想每天對顧客迎來送往。
想不明白好好演戲卻為何落到如此田地,惠英紅慢慢就病了。把自己關在房內,直至有一天徹底失去生的希望,企圖以自殺結束生命。幸而家人發現及時,她被及時送醫,醒來時她看見淚流滿面的母親心生懊悔——但同時她也得到了真正的釋放,沒錯,自己是病了。確診很嚴重的抑鬱病,她要從谷底重生。

《倚天屠龍記》中演滅絕師太
之後惠英紅就開始主動出擊,找邵氏時期的舊友,獲得在TVB裡出演角色的機會。只要能演戲,不管演什麼都可以。她漸漸相信自己還是屬於表演的,也從中再次得到了演戲的快樂。
而那段讓她陷入絕望的抑鬱經歷,為後來的表演源源不斷注入力量。《心魔》只是一個新的開始,但從這個“開始”我們感到了,她是有野心的,她能演更多狠角色。
命硬,就有狠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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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英紅第二個必須被記住的角色,當屬《血觀音》中的“棠夫人”一角。這個人物為她帶來了分量更重的金馬獎最佳女主角,也讓我們看到,惠英紅不僅能夠演貧苦的人,也能演貴氣的人。但她們都有複雜的底色。

《血觀音》講述了一個鬼氣森森的故事,惠英紅扮演的棠夫人為政商、貴族間的掮客,利用各種權錢交易,制衡複雜的權力關係,但也在機關算盡之後得到了自己悲劇的下場。

不同於《心魔》中素淡貧苦的形象,《血觀音》裡惠英紅搖身一變,成了濃妝豔抹、身段柔軟的權貴。她出入廳堂都保持端莊優雅的儀態,言語之間盡顯威嚴。
棠夫人擺下棋局,將自己的親生女兒、外孫女當作棋子。以古董商人的身份牽線、設局,在她臉上看不到真心,只看到深不見底的城府。

當女兒棠寧被她用完即棄後,她念著佛經,從《心經》到《往生咒》。一邊是假裝慈悲,一邊是真心痛惜;但蒙太奇切換女兒慘死的畫面之後,她隨即又露出了釋放、淡然的恐怖,她繼續唸經下去,企圖以此掩飾懺悔,虛偽最終戰勝了真實。


惠英紅的臉,呈現出五官高度集中、服務於精準表達的犀利。即使到最後一幕,當她被安上氧氣罩,只能躺在病床上,我們也能從她僅露出的瞳孔裡,看到罪與罰,看到她生不如死的憤懣。——在這裡,你必須把電影聲音調大,才能聽到惠英紅用胸腔骨頭表演的氣息聲。骨頭之間摩擦,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響,配合她蒼老的臉上流下的眼淚——沉默,但絕望,我們聽到了人物最後的哀鳴。

生存,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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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給惠英紅表演的無數代表角色概括,我想,“生存”,是她最重要的命題。
不管是《血觀音》裡有權有勢的棠夫人,還是《幸運是我》裡的獨居老人,《心魔》裡的單身母親……她們都在生存線上苦苦掙扎。

在惠英紅的演繹裡,我們總能看到人物倔強、硬氣、不服輸的一面,必須拼盡全力,得到僅有的生存機會;但同時她也深知自己陷入西西弗斯式迴圈的痛苦,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斷被碾壓、打倒、再爬起,她的眼中常含悽婉和幽怨。

《水餃皇后》中“包租婆”一角,就是惠英紅舉重若輕表演的證明。馬麗飾演的移民臧姑娘來香港租一間房,帶著兩個女兒,艱難謀生;惠英紅飾演的包租婆,看著她們既有同情憐惜,也不忘立下規矩。

這個人物騰挪的空間,始終在逼仄的老房子裡。和不同租客打交道,她硬氣的業主姿態,為自己劃好邊界。但同時,她也漸漸揭開自己被層層包裹的底色——在一段和臧姑娘的深夜對談中,她平淡說出自己的身世,也是如臧姑娘這樣,一步一步,掙得活著的尊嚴。

《水餃皇后》中表現的上世紀60年代,正是惠英紅本人從小經歷的環境。她雖出身山東富貴人家,但舉家遷至香港後很快陷入貧困,她真正的童年是在貧民窟度過的。
3歲上街乞討,12歲進入歌舞廳賣藝,從小賺錢養家的惠英紅在街上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她入“打女”這行,因為看多了街上的人打架,很容易領會動作技巧;她能演上至權貴下至平民的角色,也因為她早已在人群中煉得火眼金睛的觀察技能,模仿各種各樣的人,成了她不斷創作的靈感。
《水餃皇后》中包租婆一角,正來自於惠英紅真實的兒時記憶。那時她看到的包租婆就會開著電視放動畫片,雖然嘴上不明說,但悄悄給租客孩子們開了一小扇愉悅的門。儘管與三教九流的人共同生活,或出身卑微,但這個人物身上的市儈只是必要的生存法則——在某些瞬間,我們必然能看到惠英紅眼中流露出的真摯,為生存掙扎但必須保持的尊嚴,終會撼動你的內心。


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是,每次惠英紅拿獎時,她都會深深地感恩,希望觀眾和導演不要忘記她,繼續給她戲拍,讓她演下去。哪怕她現在又成了大明星,仍然害怕被遺忘也坦誠自己還想再拿獎,她從未掩飾自己的焦慮和野心。
她說我不會退休的,我就是愛電影,我就是屬於電影。
當你看到這樣的演員,從谷底到巔峰,從巔峰到谷底,又從頭開始到巔峰……電影本身也成了一種隱喻,她所傾注的,是自己的生命。


作者 | 李婧
自由撰稿人
排版 | 阿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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