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拍復仇逆襲,《棋士》拍出了中式關係的混沌感

電視劇《棋士》,是王寶強時隔12年迴歸劇圈之作。關於人性、關於生活,關於人的命運和選擇,這部劇展開了諸多討論。
在很多方面,《棋士》都有些非典型。作為一部罪案劇,比起“罪”,它更想講“人”;比起最終的命運,它更關注人物當下的選擇;比起“長懸疑”,它更倚重“短懸念”。
這是一個聚焦於小人物的具體敘事,像一盤正在進行的棋局,牽引著觀眾的感受。
王寶強飾演的崔業,原本是一名普通、甚至被邊緣化的圍棋老師,因兒子生病需要高額治療費、他偶然被捲入一起起犯罪事件中,生活的重壓與罪案的意外逐漸喚起他內心的隱秘之惡,一步步臣服於自身的野心和慾望,邁上了主動犯罪之路。
劇集播出過半,觀眾最關心的問題已經不是崔業的犯罪技巧多麼高超,而是他為什麼會走到如此境地。而《棋士》也在寫實和生活流的敘事氛圍中,以崔業為核心,以圍繞他展開的中式情感關係為細網,織就了一副細密的小人物圖景,窺見了一個普通圍棋老師為何會轉變成“犯罪天才”。
是關心,
還是干涉?
在主角的設定上,《棋士》的亮點之一便是對兄弟關係的刻畫,以及充滿張力的多重錯位和情感衝突:崔業與崔偉兄弟倆,兒時與中年的際遇交換,罪犯vs警察的身份衝突,表面的爭鋒相對vs內心的互相關心……
哥哥崔偉(陳明昊 飾),正是弟弟崔業(王寶強 飾)的一個切近的“敵對者”。這也是“中式情感關係”中的普遍現象:越是“自己人”,越容易沒有邊界感,以親情的名義去控制,甚至“惡語相向”。
譬如,崔業想開辦圍棋大師班賺錢和證明自己,崔偉則擔心他和王紅羽(李乃文 飾)走得太近,忍不住提醒,開口卻變成了“就你這慫樣,他不害你害誰”。他沒有想過,在崔業那裡,這就是明顯對自己的否定、輕視和不尊重。弟弟崔業同樣口不留情,叫哥哥“上門女婿”,暗示他是靠丈人的關係才成為刑警隊長。
但觀眾又可以從很多劇情中窺見崔偉對崔業的關心:年輕時他可以為了讓弟弟學棋,放棄前途進廠三年;如今也會在生活細節上照顧到對方,為崔業留肯德基晚餐、買速效救心丸、主動湊侄子炎高的醫藥費等等。
但某種程度上,崔偉的這些“細緻關懷”,也是“爹味”十足的控制與干涉,不斷質疑著崔業的選擇,否定著他的能力。缺乏坦誠交流的情況下,備受打壓的崔業直言“你就是見不得我好”。這也是傳統中式家庭關係裡,父親和兄長對兒子和弟弟的普遍情況。
而崔業,也並非完全看不到哥哥對自己的付出。但一方面,人到中年,同樣身為父親和兒子,他有自己的“尊嚴和驕傲”,因此表現得冷漠和抗拒,彷彿接受了哥哥的照顧,就承認自己矮了一頭;另一方面,對自身現狀的不滿,也讓他難以坦然接受這種幫扶。如果說,崔偉象徵著成人世界的法則和一種世俗的成功,崔業的困局,則是在曾經的天真與被辜負的圍棋天賦之間猶疑徘徊。
即使親如兄弟,一方沒有邊界感的關心,在另一方看來,就是“過度干涉”與控制。
與此同時,兩人之間始終有一層“誰更有出息”的“暗自較勁”,這也常見於多孩家庭中。劇集的鏡頭語言準確表述了兩人在身份、社會認可和人物狀態上的差距:在警局、家中和辦案的過程中,崔偉大多居於畫面中央,相反地,崔業多以神情落寞的特寫、近景或側邊的位置出場。
所以,當崔業取得了一些成就,並透過犯罪重拾了自信和自我價值感時,他便迫不及待地向哥哥展示。比如,在圍棋大師班開業當天,他最在意的就是,“看到我哥了嗎?”他想讓崔偉親眼見證並親口承認自己的成功。
從望子成龍,
到“我儘量讓他過好”
崔偉對崔業的“過度干涉”,一定程度上也源於父親的早逝,他出於“長兄如父”的責任感;同時,也是沿襲了父親強控制型的教育模式。
父親在世時,舉全家之力讓崔業學棋,對崔偉的警察夢置之不理,並嚴格培養崔業——為了不讓他分心,還帶他上漁船“封閉式”練習。
但隨著父親的去世,崔業在長大成人的過程中失去了家庭優先權;而另一邊,圍棋本可帶給他的在社會上的上升通道,也在經濟發展和生存壓力下,化為烏有。在漩渦中的崔業,既堅持著圍棋精神,又迷茫於自己前路何方,當他後來把縝密的棋技思維,應用到步步為營的犯罪計謀時,圍棋才給予了他物質和功利的回饋。
這種在中式親情中普遍常見的“望子成龍”教育模式,同樣也出現在了崔業對兒子炎高身上。起初,崔業和父親教育自己的一樣,不斷逼迫兒子學圍棋,直到兒子被確診為漸凍症,他才開始給孩子買遊戲卡、換新魚缸,支援孩子其他的愛好,只求“儘量讓他過好”。
崔業對兒子的關心,幾乎是全劇唯一被充分感知的關心。當崔業揹著兒子走在夜晚的鄉村小徑上,聊起兒子的警察夢,父子倆的對話令人動容。但可悲的是,他在錯誤的時間,領悟到了正確的事情。一句“如果爸爸是壞人,你抓不抓?”,暗示了劇集日後的悲劇走向。
從父親對崔業的嚴格培養,到崔業對炎高態度的改變,映照出了一個常被忽視的觀點:親情裡應該適當放手,尊重孩子自身的選擇。那種寄予厚望的“望子成龍”,固然有愛的重量,卻也有愛的缺失。
劇中三對父子關係,展現了代際關係的進化軌跡,但這種進化也充滿缺憾:父輩們總要在付出慘痛代價後才懂得,“放手”比“掌控”更需要智慧。
錯位的溝通,
不同頻的婚姻
在控制與干涉之外,溝通,也是親密關係中備受關注的問題。從崔業與妻子高淑華(王智 飾)的相處中可以看出,溝通意味著彼此能否理解對方的想法,也顯示出雙方在這段關係中的地位強弱。
當兒子問起媽媽為什麼喜歡爸爸,又為什麼不喜歡了,淑華只有一句話,“他眼裡只有棋”。從前,“眼裡只有棋”的崔業令她欣賞;而如今,同樣因“眼裡只有棋”,崔業無法經營好家庭,也不願和她交心,這一切都讓她心灰意冷。
如同崔業不曾與崔偉坦誠溝透過,他對淑華也一直封閉內心。先是瞞著淑華關於炎高的病情,又在背地裡讓王紅羽開除淑華,最後在談離婚時把一樁樁籌碼丟擲來,看似冷靜溝通讓淑華自己做選擇,實則將她逼入了沒有選擇的死角。
一個難以溝通的、活在自己世界裡的人,在親密關係中就是冷暴力。兩人之間的溝通問題,在帶炎高去香港求醫這一路上尤為明顯。
先是崔業不聽淑華勸阻,一意孤行要開車且繞路走,兩人爆發激烈爭吵,淑華說出“你從來都是自己想什麼就是什麼,你從來都聽不進去我的話”;之後,崔業對淑華“真情告白”和道歉,說堅持開車去香港是為了補償當年沒度蜜月的遺憾,淑華的第一反應也是“這些話你一開始就該跟我說”——可見,這種單向溝通,是這對夫妻日常交流模式中的常態。然而,兩人雖表面上似乎已解開心結,實際上,已被慾望牽制、走向失控的崔業,依然對淑華說了許多謊話,隱瞞了犯罪的事實。
同時,家庭地位的變化也呈現了這對夫妻的強弱對比。當淑華追求事業、手握出國機會時,崔業是那個被看不上的、面臨離婚的“失敗者”;而當他獲得財富地位後,不僅用“道德綁架”的手段讓淑華失去工作,在家也一副高高在上的主人姿態,指使她做飯。
當親密關係失去了坦誠溝通,便會異化為一個“權力競技場”,這對夫妻的故事最終指向一個經典命題:婚姻需要的不僅是愛情,更是持續的互相理解與自我更新。崔業始終沒能明白,棋可以重開一局,但婚姻卻沒有永遠的勝負。
兄弟之間的拉扯、父子間的隔閡、夫妻間的博弈,劇中充滿張力的家庭關係,既是個人命運的註腳,也是時代發展的縮影。就像圍棋講究的“氣”與“勢”,真正的親情也該是流動的、生長的。
《棋士》的深刻之處,不在於它講述了一個罪案故事,而在於它觸及了一個生活化的命題——當人生面臨困境,親情、愛情、理想,究竟該如何平衡?
這部劇沒有給出標準答案,但它讓我們看到,真正的智慧或許不在於如何贏下每一盤棋,親密關係裡也沒有輸贏勝負,接受自己的人性弱點,但始終要在混沌中,保持人性的溫度。
策劃丨三聯.CREATIVE
編輯丨沈藝超
作者丨阿丹
設計排版丨林夕
圖片來源丨騰訊影片
*文章版權歸《三聯生活週刊》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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