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歲喪父、40歲喪母、70歲喪子,他卻笑說“好好活著”

作者:薺麥青青
2014年5月28日,瀋陽,時近端午,節日氣氛漸濃。
當晚20時40分許,在車水馬龍的青年大街渾河橋橋北,一輛黑色吉普突然失控,直接越過中心護欄,闖入逆向車道,與由北向南行駛的四輛車發生猛烈撞擊。
在那場車禍中,被搶救過來的是著名錶演藝術家田連元,而他的小兒子則因傷勢過重,當場失去生命體徵。
最後查明,肇事司機系醉駕。

● 田連元(左)與小兒子田昱(右)合影
“他被砸以後,三秒鐘的時間裡,我始終認為他意識還是清醒的,他用剩餘的知覺把車開到邊上停穩才死去。”田連元堅信,兒子在生命最後一刻救了自己。
彼時田連元傷勢嚴重,差點高位截癱,在重症監護室搶救了7天,硬是咬牙挺了過來。
10年後,田連元在《十三邀》裡提及此事,仍難以釋懷:
“我兒子開車開得最好,老接我送我。但那輛車是從對面飛過來的,正好砸他了。所以人生光彩的一面,很多人都有,但黑暗的一面,不為人知……”
田連元曾概括自己的身世,20多歲喪父,40多歲喪母,70多歲喪子。
因此,那一刻,他對大家的忠告尤令人動容:
“好好活著,活好每一天。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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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家將》轟動全國
“活著”是一個宏大又具體而微的命題,偶然與必然彼此角力,禍福也是每每相依,因此,“命運”的安排自然又詭譎,無常又充滿了巨大的戲劇性。
田連元是一個辯證唯物主義者,但兒子去世10年,他仍無法擺脫對宿命的篤信,包括那些猝然而至的災難,包括升騰跌宕的人生軌跡。
“每個人到這個世界上來,都是帶了任務的,為農、為工、為兵、為商、為官、為藝、為總統等等。我的任務就是說書。”

● 田連元在說書
芸芸眾生的際遇不乏個體的天賦異稟,更有時代的風雲際會。
上個世紀80年代中期,電視開始在千家萬戶普及,彼時,已經在當地名聲大噪的田連元應邀去遼寧電視臺講長篇評書《楊家將》。
他非常高興,在電視上說評書,是中國評書史上的首開先河之舉:
“要知道,電視那可是當時的‘新媒體’,評書是古老的傳統藝術,怎麼讓二者結合,擴大評書的影響力,我認為很有必要。”
當年,之所以錄《楊家將》,是因為北宋這個最有名的軍事家族滿門忠烈,世代傳頌,裡邊的人物如楊繼業、楊六郎、穆桂英、佘太君等人的事蹟家喻戶曉,加之此前在本溪和中央廣播電臺播過後,大受好評,因此,對於登上電視的廣闊舞臺,讓評書這門傳承了千年的藝術形式重煥生機,田連元充滿了期待。

但電視臺最初只允許他每次講5分鐘,因為怕時間長了,觀眾會產生視覺疲勞。
他一聽大失所望,評書是以故事性取勝的,短短的5分鐘又如何能將故事講得曲折有致,扣人心絃呢?這顯然違背了評書藝術的規律,於是,田連元據理力爭:
“你們要開設這個欄目,不就是為了它能站得住腳嗎?如果站不住腳,你們枉費徒勞,有什麼意義呢?所以我認為不能少於20分鐘,如果20分鐘不可以的話,那你們去另找別人吧。”
儘管電視臺最終妥協了,但內部還是有很多反對聲音,他們認為評書只能聽,不宜看。
於是,田連元暗下決心,給自己制定了嚴苛的說書標準,在短短的20分鐘裡,要達到幾個要求:一是要有點趣兒,二是要有點味兒,三是要有點勁兒,再一個是要有點詞兒。
為了到臺上更遊刃有餘,他經常去所住旅社附近的中山公園排練,在一處較為幽靜的樹林裡,他邊繪聲繪色地講,邊配合著豐富的肢體語言,有時金剛怒目,有時笑逐顏開;時而輾轉騰挪,時而仰天長嘆……晨練的人偶爾經過,有的駐足觀瞧,有的則面露驚色,疾步離開。
1985年,田連元在遼寧電視臺開始錄製《楊家將》。

當時絕大多數人對這檔節目都沒信心,甚至連電視臺的攝像師們都不願意給他錄,和其他節目光影聲色,精彩紛呈相比,評書演員只站在那裡,講足20分鐘,鏡頭都不需要推拉挪移,以至於攝影師根本無用武之地。
《楊家將》播出幾十期後,他非常期待觀眾的反饋,於是去問電視臺,對方回答,觀眾好壞意見都沒有。
 一枚石子兒用力投進去,卻水波不興,這讓他充滿了挫敗感。
但沒想到30多天後,有一場足球賽在評書時間進行轉播,結果第二天,遼寧電視臺總編室和有關部門的電話從早到晚,就沒斷過,觀眾紛紛質詢:評書講到一半,為什麼不播了?
電視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田連元的評書居然有這麼多觀眾在聽!在看!
於是田連元快馬加鞭,一共錄了150講。遼寧電視臺的統計資料出來後,所有的人皆大喜過望:從總體節目來看,《楊家將》的收視率僅次於《新聞聯播》;以文藝節目作參照,僅次於香港的電視連續劇《上海灘》;在自制節目中,《楊家將》則一騎絕塵。

● 田連元《楊家將》評書海報
隨後,《楊家將》相繼在北京和其他省市自治區播出,從塞北到江南,從繁華大都到邊陲小鎮,皆引起轟動。
田連元就這樣成為了讓評書走進電視的第一人,他莊諧相生、揮灑自如的風格被譽為“田氏幽默”。
有人曾寫詩讚美他:
“空巷說楊門,慷慨訴國魂,文堪會元榜,武威田將軍。”
其後“無臺不田”,他以一己之力開啟了評書行業的新紀元,引領電視評書風潮20年。
多年後,有人回想起聽評書的經歷,仍津津樂道:

● 田連元繪聲繪色的評書現場圖源:《十三邀》第
“當時有電視書場,田連元先生的《楊家將》,袁闊成先生的《三國演義》,劉蘭芳先生的《呼家將》,連麗如先生的《康熙微服私訪記》,我都是追著聽。”
評書按照內容來分類,有“長槍袍帶書”、“短打公案書”和“神怪狐鬼書”三種。
在書館時代,評書藝人流轉於各地茶肆說書,一輩子安身立命的看家本事基本就是一部書。
但讓田連元藝術生命長青的遠不止一部《楊家將》。
在《楊家將》一戰成名之後,田連元又攜《瓦崗寨》《包公傳》《小八義》等長篇評書在電視中亮相,觀者如雲,蔚為盛況。

● 田連元評書時的“老搭檔”。圖源:《十三邀》第
九十年代,田連元的另一部電視評書代表作《水滸傳》也聞名遐邇。
《水滸傳》的故事流傳甚廣,一百單八將皆身懷絕技,各有擅場,為了讓每個人物都能鮮活生動地樹立起來,他研究了大量的史料,包括稗官野史,並參考了不少其他民間曲藝版本,使人物的塑造栩栩如生,“無不讓人如見其人,如聞其聲。”
田連元因為《水滸傳》講得好,後來中央電視臺拍攝電視連續劇《水滸傳》,特別聘請他擔任了顧問。  
評書作為中國老百姓最喜聞樂見的藝術形式之一,承載了幾代人的共同記憶。

● 田連元在電視臺演播《水滸傳》
“如果中國有童話,田老師就是我的童年鄧布利多,還有單田芳老師,好像東北和評書是天然的cp,不知道其他地方如何,東北是語言大師的土壤,這裡有最愛故事的人,最戲劇的命運,最荒涼的漂泊,最豁達的原諒。評書是早晨五點和早上六點最大的期待,是我對歷史故事在當年的全部認識,是對善惡有報的英雄情節的全部想象。”
 “流落江湖便是薄命人”
曲藝行當有一種關於評書的說法:評書“不養老,不養小”,說的是評書演員年齡太大或太小都不吃香,年紀大了體力和氣息跟不上,年紀小則因閱歷不足,在評人、評事、評情、評理方面缺乏說服力。
田連元最初的失敗就是源於後者。
他最早的一次登臺,可以上溯至7歲。
此前,東北還未解放,遼瀋戰役打響。
兵荒馬亂之中,家人帶著幼小的他一路逃難,從四平,到撫順,至瀋陽,後從新民足足走了8天,才抵達錦州。所過之處,哀鴻遍野。

● 遼寧戰役時期照片。圖源:遼寧日報
單田芳也曾在自傳中提及長春圍城時的慘烈情境:公共廁所變成了拋屍場,老師在課堂上哭著向學生乞食,一位行人撿起路邊的磚頭啃了兩口又扔在地上……
戰爭的殘酷,可見一斑。
流落到林西煤礦時,父親把田連元抱到書桌的角兒上去給觀眾表演。
父親彈奏過門,田連元搖頭晃腦,唱了一個西河大鼓的小段,煞有介事的勁頭引起鬨堂大笑。那成為他後來長達半個多世紀的藝術生涯的伏筆,無意為之的背後,卻隱約可見日後濃墨重彩的顯影。
不久,他們又逃至天津。天津解放後,父親決定不回滄州鹽山老家了,遂定居於南郊鹹水沽鎮,做藝演謀生。
田連元當時上了天津師範附屬小學,三年級時被評為全校唯一的“模範兒童”,並在表彰大會上發言。
後來,父親得了肝炎,肺部也出現了問題,家中唯一的經濟支柱倒下了,作為長子的田連元不得不子承父業,負責養家餬口。
那一年,他剛滿14歲。

● 少年時期的田連元
他的老師王少東對此很惋惜,當著全班的同學宣佈:
“從今天起,田長庚(田連元原名)就要離開學校終止學業了。按說根據田長庚同學的學習成績,他一定會考上中學、高中、大學,作出突出貢獻的,但因為父親病重,生活困難,他不得不輟學學藝……不過我相信,田長庚同學無論幹什麼工作都會幹好,乾得很出色的!同學們用熱烈掌聲歡送他!”
他收拾好書本,背上書包,給老師深深鞠了一躬,從教室裡快步離開。當他走進上學時必經的衚衕時,就聽見後面有人齊聲大喊:
“田長庚!”
他回頭一看,全班同學都出來為他送行,他微笑著,向他們揮手作別……但轉過身,卻哭了。
從此,他的少年時代徹底結束了,天真爛漫的,且胸懷凌雲之志的光焰人生瞬間寂滅,當他投入枯燥漫長的學藝生活時,就像被縛于飛馳的戰車之上,匆遽向前。
他每日5時即起,雷打不動地走40分鐘,去和一位拳師打形意拳,回來後再與同樓而住的京劇演員一起練功,因為急於求成,有一天,他將腿吊在滑輪上20分鐘,導致後來走路時一瘸一拐。
不久,他開始學三絃。冬天“三九”下雪後,父親讓他穿著棉衣坐在院子裡去彈,當手指凍僵彈不了的時候,父親命他把手插在雪堆裡去緩凍。
後來,田連元還跟著名震一方的武術大俠岳家麟,訓練過拳術和劍術。但田連元真正的師父是曲藝名家王起勝,田連元9歲時就已拜其為師。
14歲,當他需要一個藝名以行走“江湖”時,師爺便將田長庚改成田連元,寓意為“連中三元”。

● 青年時期的田連元
學藝3年後,17歲的田連元,終於有了第一次登臺機會,但這次登臺卻給初出茅廬的田連元一個沉重的打擊。
當時臺下觀眾不過10位,其中一位或許還是無心聽書的等人者。心慌意亂的田連元躊躇半晌,終於開口:“傳令官手持令箭,只見上面寫著一個斗大的令字”。
話音剛落,他就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令”字若如斗大,該有半扇門之巨了!但覆水難收。
結果,一場評書說下來,臺下只剩6人。
他於是和父親說,“爸,我幹不了這一行。”
父親反詰道:“那你幹什麼去?”
隨即,父親又安慰他:“別看今天這幾位觀眾,他們沒走,就是在欣賞你的藝術。”
但這番話並沒有撼動他轉行的想法,其後他試圖去報考中國戲曲學校;也曾在朋友的力薦下,考慮去天津人民藝術劇院歌舞團當三絃伴奏員,但最終都未能如願。
走投無路之下,他轉場到了津西楊柳青鎮演出,透過說《大隋唐》,才開始有了起色。

● 田連元《隋唐演義》評書海報
漸漸地,他的觀眾有了四五十人,也時現笑聲。有個同行聽了田連元說了一場書,對田連元父親說,“連元說的沒毛病,像是門裡出身。”
但高興沒幾天,他去了別的場地後,觀眾又變得寥寥無幾。
後來,田連元轉戰到濟南。當時濟南有一個說書大家叫張立武,有一天張立武生病,田連元臨時救場,代說了兩天後,張立武的徒弟便透露,“你演這兩天,俺師父在外頭聽了你兩天。他說,這小子說的挺好,將來再發展發展,能出息個角兒。”
“張立武這句話,讓我足足興奮了三天,好像我已經成角兒了。”
不久,遼寧本溪曲藝團去濟南招人,此前因為招生者看到田連元的演出,於是將其吸納進團。
結束了多年的漂泊,田連元終於有了“組織”。
最初,他只是為團裡的臺柱子劉彩琴(劉彩琴後來成為了他的妻子)伴奏,始終沒有登臺說書的機會。
● 田連元與劉彩琴
有一天,幸運自天而降。當時團裡安排演出,其中有個場地在本溪近郊的彩屯,因為較為偏遠,又是晚場,大家都不願意去,田連元毛遂自薦。
那時,他日場給劉彩琴彈完弦,晚上就騎腳踏車直奔彩屯書場說晚場。
第一天,書場內有六成觀眾,七天之後,書場已經滿員。觀眾奔走相告:“有個小年青的,說得好,聽聽去!”
田連元說完了三個月的《隋唐演義》,迎來了人生中的第一個高光時刻:場場座無虛席。
1965年,遼寧舉辦了一次全省範圍的說新唱新曲藝大會演。在其他代表隊各展絕活後,田連元攜《追車回電》上場,“沒想到剛說了沒幾句,包袱就響了。”當他收束最後一句後,臺下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他走下臺時,歡呼聲仍此起彼伏。隨後,多家報社、雜誌社紛至沓來,對其予以了全方位的報道。
那年,田連元24歲,成為了中國評書界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

● 圖源:《十三邀》第八季
當時的中央電臺甚至派人來,力邀他到北京,錄製《歐陽海之歌》和《漁島怒潮》。“那個時候沒有電視,這兩部書要在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播出,就等於蜚聲全國了。”
他正想大展宏圖時,“十年浩劫”卻拉開了序幕。
23歲即當上了曲藝團業務團長的田連元首當其衝,曾經,他在容納400人的曲藝大廳意氣風發地說評書;後來,他在那裡當眾做檢討。
1969年4月,田連元被下放到桓仁縣梨樹溝:“整個溝裡沒有電燈,只能點油燈,四周環山,坡下一條河水。”
那時,他上山砍樹,下田插秧,備嘗古人所謂“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之辛,但聊以慰藉身心的是,偶爾能去說說評書,他曾應命去改演京劇樣板戲。排練《杜泉山》(即後來的《杜鵑山》)時,他扮演的溫其久有句唱詞:“山窮水盡被圍困”,那一刻,他覺得是在唱自己的處境。
當時代的悲劇終於落幕時,屬於無數個體的遭際才峰迴路轉。
直至1985年,《楊家將》的大獲成功,讓他登上了評書藝術之頂,俯瞰群山萬壑,波濤如怒。

● 田連元在BTV文藝《春節歡樂匯》上,生動演繹《楊家將》片段
將“半身藝術”變成了“全身藝術”
在曲藝界,評書的地位一向最高。是何道理?與其他娛樂性更強的藝術形式相比,評書不僅有娛樂性,還富有知識性,可謂包羅永珍,因此評書在某種意義上承擔了一種教化民眾的使命。難怪過去老藝人們常講一句口頭禪:“說書人的肚子,雜貨鋪子”。
鑑於此,田連元認為,評書演員的涉獵面應該“多廣雜”,這樣才配得上“說書先生”的稱謂。為厚積文化底蘊,田連元早年輟學之後,除了在天津南市的舊書攤上,如飢似渴地讀了些古今中外的經典外,他還借讀同學的課本,系統地自學。從1954年到1961年,7年的時間裡,他學完了初中、高中,乃至大一的語文、歷史、地理等課程。
● 在錄音棚看書備稿的田連元
後來,他奔波於各地時,仍以書籍傍身。
1962年,田連元去參加在撫順舉辦的“說新書,說好書”的現場工作交流會,碰到了時任遼寧省曲協主席的王鐵夫,在他的建議下,田連元認真記下了很多必讀書目。他甚至還專門研讀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布萊希特表演體系和希區柯克的懸念推理。
因為博覽群書,這讓他能在講起評書時,上知天文下曉地理,甚至“旁門左道”的冷知識,也都信手拈來。當年他說《水滸傳》時,順帶著科普了一下老虎的發情期是怎麼回事,他講短篇評書時經常會模仿著名小說家歐亨利和莫泊桑的結尾,以“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處理令觀眾耳目一新,回味無窮。
在他看來,藝人是“大匠”,得有杜甫作詩的精神——“語不驚人死不休”,“沒有這個精神,你怎麼說評書?觀眾憑什麼花錢買票聽你在這兒白話?”

但若想成為一個優秀的說書人,不僅要學富五車,嘴皮子功夫厲害,同時要習得“十八般武藝”,為此,他彈三絃,學拳道,練刀功,唱樣板戲,做導演,學詩文,寫劇本,此外,還擔任過主持人。所謂“功夫在詩外”,其實適用於所有的藝術:
“曲藝界很多人囿於界內,這是這門藝術不能充分發展的原因。受公孫大娘舞劍啟發,王羲之將書法寫出了舞劍的感覺。話劇的語言、歌劇的形體、卓別林的默片、戲曲的唱唸做打都應成為評書演員借鑑的物件。”
世界是普遍聯絡的,藝術更是相通的,博採眾長後,才能自成一派。
他認為,評書最大的魔力在於,既無華麗的戲裝、閃爍的燈光,也無特別的音響,完全以純虛擬的表演形式,一個人撐起一臺戲,攪動江湖風雲,弄得滿堂生輝,這是一種酣暢淋漓的藝術創造和自我挖掘的審美表達。
為了讓自己的評書既好聽又好看,他將評書的內容做到爛熟於心,對繞口令和貫口詞的駕馭,亦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排練時,他常對著鏡子設計忠於人物的形體動作,甚至包括各種表情,嬉笑怒罵間,或橫眉冷對,或滿面春風,或大驚失色,或捶胸頓足…… 言出色動,色隨形動,使表演藝術中的“手眼身法步”達到了和諧統一,臻於化境。
● 田連元在北京衛視,講述《施公案》片段
他不僅讓觀眾沉醉其中,“拔不出耳朵來”,他本人在表演時更是物我兩忘,就像莊子那般“坐忘”:
“忘記今日何時,忘記姓名,忘記座上有貴要,我即古人,啼笑皆一。”
有專家評論說,田連元將評書這門“半身藝術”變成了“全身藝術”,他的評書不能只聽,必須得看。
前幾年,記者去採訪,他說到激動時,嫌坐著施展不開,便要站起來,手舞之,足蹈之,興之所至,還得來幾個武打動作,哪怕到了耄耋之年,他仍老當益壯,出手不凡。
“我當過皇帝、宰相、元帥、使臣、平民、乞丐,但都是假的,追求說書人的境界和藝術真諦卻是真的。”
更難能可貴的是,從藝多年,田連元從不拘泥於固有的形式和內容,在繼承傳統的同時大膽創新,在有限的空間創造出無限的魅力。
“在一塊醒木、一把摺扇、一塊方巾的陪伴下,他從天津楊柳青的‘燈花兒’書場說到遼寧本溪彩屯書場;從遼寧廣播電臺說到中央電視臺;從北京說到香港、臺灣以及加拿大多倫多、俄羅斯聖彼得堡,足足說了65年。”讓評書藝術成為深植於中國人情感結構中的全民文化記憶。
儘管隨著時代的變遷,評書日漸式微,但田連元多年來仍到處奔走,表演經典書目,並扶持培養了張潔蘭、卞志明、關永超、葉怡均等多位知名徒弟,為評書的傳承注入了活水,被稱為“中國評書藝術發展的見證人”。
“回看射鵰處,千里暮雲平
2015年3月2日,評書界的“泰山北斗”袁闊成先生去世;2018年9月11日,一代宗師單田芳也離開了熱愛他的觀眾。如今,曾叱吒風雲的“中國評書四大家”業已失去“半壁江山”。
遠去的是一個時代,留存的,永遠是悲欣交集的故事,沉澱出歲月鎏金的底色。
八十餘載,倏忽已過。識善惡,辨忠奸,書中乾坤蕩,世態亦炎涼。但縱有酸甜苦辣穿腸過,豪氣干雲也疏狂。
所以,風風雨雨,縱化大浪,有道是“回看射鵰處,千里暮雲平。”
● 參考資料
[1] 田連元丨田連元自傳,新華出版社,2011
[2] 光明日報田連元:一人撐起一臺戲
[3] 《十三邀》第八季第9期許知遠對話田連元
[4] 遼寧文藝田連元:適應新媒體,評書才能佔住地兒
[5] 遼瀋晚報丨田連元:兒子最後一刻救了我 遺憾沒見他最後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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