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語：1930年代，希特勒就是透過魏瑪民主選舉上臺的。所以，民主體系內可以形成葬送民主的力量。那麼，在將近一百年後，西方民主的“燈塔”美國，人們從小在西方自由民主價值的薰陶里長大，還有沒有可能醞釀出反民主的力量？當然有——右翼民粹的MAGA陣營已經把特朗普重新推回白宮，大舉推動破壞美國民主的規範、制度和價值。為什麼？因為歌舞昇平，天下太平，順風順水時，民主是個好東西；等到經濟不好，社會不穩，政治撕裂時，民主不能“出活兒”（deliver），人們立即起來質疑民主。MAGA陣營分成三派，都有反民主的理念、訴求和議程。

1）民粹民族主義的MAGA“正宗”希望“美國優先”，維護美國（白）人的利益，目標第一，手段第二，是否民主並不重要。高中以下文憑的中低層白人對民主沒有執念。

2）矽谷科技右翼認為政府/公共部門管理效率低下，希望把私營企業的注重決策效率的治理方式和理念帶到政府（正是馬斯克透過“政府效率部”忙著在聯邦政府發動的“行政政變”）；

3）保守派和建制派共和黨人希望推動自己的保守派議程——反墮胎、反“覺醒”、振興白人基督教正統文化，而這需要擁有巨大權力的政治強人。可以看到，為了實現目標，這三派對自由民主、選舉政治、權力分立都沒有好感。他們要的是強領導和權威主義。這時出現了一位能夠連結所有人的猶太人思想家——柯蒂斯·亞爾文（Curtis Jarvin）：他認為自由民主已死，選舉只是鬧劇，美國應該採取類君主制，並以私營企業的治理模式為模板，由擁有強大權力、幾乎不受約束的“執行長”（CEO）自上而下推動強力變革。亞爾文的思想主要在網際網路上傳播，最早受其影響的是科技右翼（彼得·蒂爾），並藉由與科技右翼有緊密聯絡的MAGA新生代代表JD·萬斯傳遞到更廣泛的MAGA和保守派陣營：所有人都急於找到批判西方民主、支援權威主義和政治強人、系統提出不同治理模式與政治路線，同時又能在西方及美國自身傳統與實踐中找到理論依據的思想，而亞爾文的觀點正好符合這一需求。

本文是美國主流媒體《紐約時報》對亞爾文的訪談。這份自由派報紙顯然認為，儘管亞爾文的觀點極端，但今天已經不能再忽略這樣的聲音，必須讓其讀者及主流社會了解他們的想法。訪談中，亞爾文現身說法，對話者大衛·馬爾凱塞（David Marchese）耐著性子提問，但也步步緊逼，咄咄逼人。 

1）亞爾文解構為主，缺乏建構，同時對一些概念的理解混沌不清（例如，希特勒到底算民主，還是算君主？）

2）喜歡引用個例來提供論證，充滿斷章取義和主觀選擇，很難讓人信服；

3）屬於典型的歷史修正主義，根據自己要求去詮釋或篡改歷史；

4）可以看出來，學理知識其實很單薄；

5）口才一般，無法清晰、簡潔、有邏輯性地把觀點講出來。一句話，話說不到點子上；

6）訪談者讓他解釋很多當年的激進言論（例如美國內戰、蒙德拉等），他也解釋不大清楚，明顯準備不足；

7）他提供的“君主制”的正面例子，基本就是私營企業（所以很受矽谷的風險投資人歡迎——風險投資人認的就是創業者及其執行能力）。

1）亞爾文敢於提出摒棄民主制、用君主制（或任何獨裁或類獨裁政體）取而代之這個說法本身，就能贏得很多人的共鳴。實際上，很多人都持有這麼一種觀點，只不過需要有一個人冒天下之大不韙把它提出來。亞爾文就是這麼一個人。

2）亞爾文是阿什肯納吉猶太人，祖父母是共產主義者；他讓自己的孩子上進步派學校，沉浸式學中文，可以看出來，他的思想來源比自己所描述的要更加複雜。但他在主張“君主制”、“CEO”制時，援引的都是美國案例，從富蘭克林·羅斯福、蘋果公司到SpaceX，這點讓美國人比較舒服；

3）他的訪談表現一般，這可能就是MAGA陣營/保守派能提供的最優秀“思想家”了，說實話，就他講的一席話，水平相當一般。

4）亞爾文的案例也告訴我們，無論有多少意識形態薰陶和教化，西方內部——且是“燈塔”美國內部——在二戰結束大半世紀之後，仍然可以催生對自由民主的批判和瓦解力量，且已經獲得了小一半甚至近半數民眾的支援，掌握了至高無上的政治權力，正在醞釀徹底改造美國政治。換言之，美/西方一心希望改變其他國家的政治制度和意識形態，進行政權更替、“和平演變”，不想這種演變居然發生在自己家門之內，實屬諷刺。2025.2.10

··· ···

（全文約9,8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