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場|獎學金加持,我的遠方是冰川與極地

送給景觀生,

你也有機會一睹你最想探索的景觀;

你深深渴望瞭解的那片大地,
會帶給你畢生難忘的旅途。
長於亞熱帶季風氣候裡溫暖溼潤的南方,
我從小對冰川和極地的生活充滿好奇。
研二時一次偶然在National Geographic上
看到一篇關於因紐特人的生活在氣候變暖,
海冰消退下受阻的報道;
受到Barry Lopez 的書Arctic Dreams:
Imagination and Desire in a Northern Landscape
和系裡教授的鼓舞申請了旅行獎學金,
從而有了這篇關於因紐特人的設計
與非設計景觀裡的探險之旅的文章。
作者 |大鯢
編輯 | Shirley Chen

以下為正文
 導語 
我一直對以人類學視角來看待人和他們所處景觀的關係很感興趣。環境怎麼促使人對其做出改變,而被改造後的生活環境又潛移默化地重新塑造了人本身。雖然這個現代社會有很多精巧的設計,我總是希望有機會看一看那些專業設計師們還未觸及的“自治區”,它們不規則而自發地成形,不乏同樣精巧的設計考量,或者因為自然條件,或者因為人更好地生活下去的願望,在我看來是設計這個獨特於人的活動最原始,本能的模樣。
研二時,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在翻看National Geographic雜誌,看到了對在全球氣候變暖,冰川融化下困難重重的因紐特人的生活報道。文中描述了在這個 “Ground Zero of Climate Change”的區位,以因紐特語傳統地名連線在一起的空間網路正在氣候變暖的影響下逐漸瓦解。
圖1 因紐特人生活的世界-以因紐特語傳統地名連線在一起的空間網路
由於失去了海冰 (sea ice)這樣的“高速公路”,當地因紐特人的交通變得不再便利,從而影響了他們的生活質量(沒有穩定的冰面不好捕捉海產為食),人際關係(不能很好社交,走親訪友),以及文化自尊心,歸屬感(升高的自殺率)。同時我瞭解到現代社會將北極圈裡廣袤的土地視為資本和政治的博弈物件,並希望從中獲取暴利,比如透過石油和天然氣,卻並不關心當地人的生活狀況 。
我後來論文中對此的概括是: The dominant approaches for most arctic engagements are “Climate Apocalypse-Deterministic Landscape,” “Treasure Trove-Commodified Landscape,” and “Territorial Conquest-Vied Landscape,” which either treat the northern land as stagnant, inert, and isolated or mark it as commodity that can be priced and traded (Jull and Cho 1-5))。
鮮有建築設計師或者景觀設計師對這塊地和在其上人們的生活空間進行思考和實踐。然而加拿大的建築設計公司Lateral Office有不少在這塊地區優秀的設計方案,從醫療,教育(如下圖2的破冰船移動課堂),食品供應,及旅遊資源開發等方面為極地氣候區的人們提供了基礎設施建設的解決方法。他們在設計中仔細考慮了當地獨特的氣候特徵和社會文化,非常有啟發性。從小在亞熱帶海邊長大的我因而由此萌生了探索如何以景觀設計的思考方式改善他們的生活的想法,並希望在這個過程中有機會以人類學的視角思考景觀,以此做我的碩士畢業論文。
圖1 破冰船一路獲取洋流能量,根據需要變身為連線的橋,集聚小廣場,以及臨時的學校 
資料來源:Liquid Commons Unit: Mobile Arctic School, Hudson Strait, NU/QC, Canada 2010 網址http://lateraloffice.com
 旅行概述 
我的旅行最終定在在2017年的三月中旬。那時候我一直在讀Barry Lopez 的書Arctic Dreams: Imagination and Desire in a Northern Landscape, Barry Lopez很巧合地在我出發前不久到學校做講座。找他給書籤名時,他告訴我他30年前第一次去北極圈內也是3月17號,和我同一天!就這樣,我和一個好友一同開始了一週多的旅行。
Mar 17-18 Ottawa北國城市徒步
因為沒有直飛北部的飛機,我們先到渥太華暫住一晚。時值三月天氣寒冷,這裡建築風格在皚皚白雪襯托下可謂奇怪至極。沿路可見經典的歐式建築元素和科幻感極強的巨大玻璃溫室造型不合時宜地組合在一起,營造出北國特有的神秘感。
渥太華河畔的濱河公園,這裡是夏季賞焰火的廣場
圖2 加拿大國家(人類)歷史博物館(Canadian Museum of History)展覽廳立面,設計靈感來自於加拿大岩石層露的地質結構
我們參觀了國家歷史博物館,瞭解到20世紀旅遊業被開發前,皮毛貿易(fur trade),淘金熱(gold rush),魚類罐頭製造業(fish canneries)等是加拿大西北地區(Northwest Territories)的發展源頭。我們也看到了很多First Nations (泛指北美洲大地上包括因紐特人在內的原住民)的藝術作品。他們的藝術幾乎都有關動物,大概是在地廣人稀而又天寒地凍的地方,動物和人的關係曾是相互依存般的深厚。這些藝術品都是關於動物的再現或者是想象,也有很多奇特的人和動物合體的造型。尤其是各種各樣的餐具,充滿了動物形態的變形或組合。早年因紐特人沒有顏料可以用,他們在製作藝術品時已經會用不同的線寬刻畫不同的組分,大多是單色或者雙色作品。
圖3 人臉動物身造型的器皿
圖4 帶有鳥嘴手柄的大木勺
Mar 18  一路向北,越過樹線飛往Iqaluit
這一天我們前往努納武特地區的伊魁特市(Iqaluit, Nunavut, Canada)。Iqaluit機場(圖5,6)是1940年美軍建的軍用機場,沿用至今。這整個小鎮(或者算是一個community center, hub)最初是由於美軍在二戰中需要一個北大西洋沿岸軍事基地而逐漸發展起來的。降落時,機艙內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和歡呼。鄰座告訴我,在這裡安全,按時降落,可不是每一天都可以發生的。第一次從飛機上下來,感覺特別冷,天陰沉沉有些可怕 。後來我寫了首小詩形容這種感覺。小鎮很安靜,走在路上只剩呼呼的風聲,而走進屋內,只剩下各種維持小鎮生活的現代機器嗡嗡作響聲。
Arctic Reality
A dream closest to the arctic land suddenly awakes.
Dense, violent steam of snow is surging on the boiling asphalt,
magnetically attracted to the aircraft,
as it bumps to stop.
The crowd bursts into huge cheers.
It is a successful landing,
in the country of contingency.
小鎮上到處可見高於地面的汙水處理管道和水供應系統(圖7)。因為這裡的凍深線(frost line)比較深,所以將基礎設施管道埋於凍深線之下這一其它地區的普遍做法在這裡並不可行。
圖5 Iqaluit 機場的航站樓
圖6 Iqaluit機場
圖7 鎮上隨處可見的高於地面的管道系統(elevated utility tunnel) 
我們試著探索鎮上的街道。氣溫極低,平日15分鐘的路程我們需要走45分鐘。路上的當地人沒有戴圍巾,手套,輕鬆地一個個從我們身邊走過。
圖 8 Iqaluit 布有住宅,餐廳,郵局和旅店的主街道

圖9 Igloo造型的教堂-St. Jude's Anglican Cathedral

我們發現遍佈鎮上的小冰堆有很多不一樣的紋路(圖10)。它們來自於不同的生物印跡,不同的空間下的溼度和密度及顆粒組成。
圖10 鎮上的冰
Mar 19 Becky家的饗食大餐: country food feast
我們白天依然在鎮上行走觀察。這裡已經在樹線( the tree line)之上, 又在三月積雪的覆蓋之下,幾乎沒有植物的影子。道路的邊界是由巨大的礫石串定義的。他們也用這些巨大的礫石做公共藝術,就像遠古時候的人們本能地利用這些天然地質條件。這些石頭的高度在積雪最厚的時候依然能夠指引人們方向。Iqaluit Square(圖12)上的石頭陣一邊連線著老年中心,一邊指向大海,寓意著因紐特人和海源遠流長的關係。
圖11 對礫石陣列(boulder configuration) 詮釋 (攝於加拿大國家歷史博物館)
圖12 伊魁特廣場(Iqaluit Square)
圖13 當地唯一的小學-Nakasuk Elementary School
建築很多都像大集裝箱一樣沒有窗戶(圖8)。唯一的market place是面積僅為10平米的影碟租借屋。時常可以看見高高飛翔的烏鴉,它們黑色的身影在蒼白的天空裡格外顯眼。你看他們穩穩地站立在風中電線上,就會知道原來它們是如此小卻強壯的生物。
這一天最奇遇的是,我們在一家雜貨店遇到了一個因紐特藝術家 Becky。她看我們來自遠方,就很熱心地提出要載我們一程。在車上,她告訴我們,她一個朋友今天剛捕殺到一隻北極熊,那是他們的傳統食物。因紐特人捕到北極熊,一般都和全community的人分享。她邀請我們晚上到她家嘗一嘗。我們晚上如約而至,嚐了除了北極熊之外,北極麋鹿,海豹(圖9),北極紅點鮭等因紐特人稱之為country food 的食物(雖入鄉隨俗以不枉對方的待客熱情,吃了保護動物還是很心生愧怍的~)。除了北極熊是燉煮的,其他都是依循因紐特人的習慣生吃。他們早年沒有冰箱,所以食物都是直接戶外冷凍儲存,也少有生火條件,所以基本上生吃。
圖14 凍海豹表皮和連結的脂肪
圖15 因紐特女人專用的食物切刀
飯後我們聊至深夜。她和我們說了很多當地的歷史,她家族的歷史。她的祖輩都是當地的領袖,她從小在此和父母過著遊牧的生活,經歷過最駭人的極地暴風雪,也看過最美的星斗。她精通英文,法語,和她的母語因紐特語。我們問及,如何可以見到那傳說中美輪美奐的極光。她徑直走到廚房,推開窗戶,她說:“就在窗外,我們每晚從這都可以看得到。”
她家裡滿牆的照片。她說在北極圈內,人們有著分佈廣闊的親緣關係。人們愛講故事,愛談家人。她穿出了她媽媽去世前花了7年給她做的衣服給我們看,滿是名門之後的驕傲(圖16)。我想起那次見到Barry Lopez,我問他,你在書裡總是說曾有無數的人為了”grow rich”千里迢迢來這極地捕鯨,淘金,挖石油,而你覺得他們選了錯誤的方式 ”grow rich”,那麼究竟什麼是正確的方式?Barry思考了一下,告訴我 “to grow rich is to have family”。為了紀念這個晚上,我又寫了首小詩。
圖16 因紐特藝術家Becky穿上她母親手工縫製的傳統服裝
Amuati
It is an amuati my mother made for me,
It took her seven years.
But,
It is not my amuati.
It is like saying,
This is my mountain,
This is my ocean,
Nobody says that.
圖17 Becky畫的因紐特女人
Mar 20 手工藝市場和藝術家小店
這一天我們幾乎走遍了鎮上所有的手工藝術品市場,欣賞當地的藝術品。因紐特人很愛用石頭做精細的雕塑。他們的雕塑往往不是一個物件,而是一個場景設定,比如冰屋的內部,或是冰上捕魚的場景。他們用這種三維的直觀的方式進行他們的story- telling。
圖 18 當地手工藝品店裡出售的畫  
Mar 21 在雪地摩托上親歷海冰(Snowmobile/Ski-doo trip)
這一天,因為想體會因紐特人在海冰“高速公路”上通行的感受,我們租借了當地的雪地摩托出海。早晨出發得早,太陽還未升起,崎嶇的海冰上沒有陰影,沒有景深的冰路,騎行比較困難,需要非常仔細觀察冰面狀況和把握平衡。
圖 19 帶我越過海冰的雪地摩托
沿途經過了因紐特人佇立在山上的人形礫石堆,嚮導告訴我們這是Inuksuk(圖20,21),因紐特人的指路牌和前人發現或儲存食物的地方(food cache)。這樣的地方一般都有因紐特語特殊的地名。海冰(圖25,26)比想象的還美,一望無際,人就這麼迷失了方向,自身的渺小感洶湧襲來。
圖 20 對人形石堆(inuksuk)的詮釋 (攝於國家歷史博物館)
圖 21 途徑的inuksuk, 想必曾為暴風雪中的旅人指過路
圖22 嚮導在一個島嶼的海岸線邊給我們“上課”。他說洋流高度在冬季依然可以達至12米,所以環繞這個島嶼四周的海冰很不穩定。

圖23 嚮導在海冰面上寫“板書”

圖24 破碎的海冰露出底下湧動的大西洋洋流
圖25 正午時分一望無際的海冰
圖26 表面不平整,出行比較危險的海冰“高速公路”
圖 27 對海冰“高速公路”(sea ice trails)的詮釋 (攝於國家歷史博物館)
透過交流我瞭解到,當地的人們認為氣候變化對他們出行最大的影響是老一輩所熟知的海冰季候性變化已經不再準確。不斷有人在冰上迷路,救援隊也沒有找回來。以前11月就結冰,6月就化,過程都是很快發生,結束。所以這裡的因紐特人曾經可以很快在11月順暢地進行冰上交通,6月後就全部換成船。現在結冰和化冰都推遲發生且過程延長了。拖延的過程就是不利出行的冰面不穩定期。
圖28 用兩種mapping的方法刻畫出宏觀尺度(西式GIS科學法) 和人的體感尺度 (原住民觸覺地圖)海冰的消逝。原住民的觸覺地圖是放在他們手套中的木質結節小棍,在極夜的黑暗中,因紐特人靠在手套中觸控著小棍地圖而給自己導航。木質的優勢是,不會隨著氣溫而冰冷,也不會沉入水中。這裡我設計了考慮了海冰季候性的觸覺地圖。
圖29 用原住民觸覺地圖的方式對比不同年代海冰的變化。
我們騎著雪地摩托 (當地人叫它Ski-doo)在海冰上穿行時,路過了市政公墓(Iqaluit Municipal Cemetery)。公墓入口是兩根巨大的弓頭鯨肋骨構成的拱門,它們像相框一樣,定格了你望向大海的目光,喃喃講述關於靈魂在死後世界的事。比起用於製作日常生活用品,動物骨骼在這塊土地上也同時可以是景觀或者建築原材料。
圖30 伊魁特市政公墓(Iqaluit Municipal Cemetery)面向大海的鯨骨拱門
圖31 伊魁特市政公墓(Iqaluit Municipal Cemetery)的墓碑。當地人現多為基督教徒
Mar 22-24 飛往Yellowknife
Iqaluit是nunavut區最大的因紐特聚居地,Yellowknife  則是Northwest Territories區(加拿大另外一個原住民省)最大的城市。
圖32 飛離Iqaluit 時看到的環島海冰
圖33 萬里高空俯瞰海冰
從Iqauit 飛往Yellowknife的途中,海冰逐漸破碎,消失,黑色的樹冠從點,線,到成片浮現。因為在樹線之下,這裡多了很多人間煙火氣。很多古時因紐特人的海冰“高速公路”現在已經成了城裡的街道和高速路,它們依然是季節性的 winter road。除了原住民比例較高,這裡乍一看幾乎和別的加拿大小城沒有區別。
圖34  Yellowknife濱河公園裡休憩空間
在這個靠皮毛貿易,黃金,和磚石礦發展起來的小城,我們看見了漫天湧動的北極光。因紐特人認為,天上是地上曾經活過的人的家。極光出現時,就是逝去的親人回來的時候。他們給星斗星雲取名字,就像他們給地上的山川湖泊取名字一樣,用他們最熟悉的母語和他們從小被教的故事和歌謠。大地是一本故事書,行走的每一步是一頁。天空是一個滿是回憶的劇院,綠色的精靈從先祖們一個捕魚的午後越過百萬光年的旅途,舞動在此時此刻的眼前。
圖35 北極光湧現
圖36 北極光之舞
圖 37對星宿(constellations)的詮釋 (攝於國家歷史博物館)
圖38 人間的光和燦爛的極光,星宿星雲
 結語 
我旅行回來後不久,讀到Landscape Architecture Magazine 上一篇名為Permafrost Urbanists的文章,介紹了University of Virginia (UVA)的兩個教授帶著學生去北歐極地的考察和研究。隨著氣候變暖,一直作為資本和政策博弈物件的北極圈將會逐漸成為最後一塊城市化的試驗田。目前設計師,規劃師,人類學家等各行業關心這塊土地發展的人們都在思考如何找到基於北極圈內特殊的自然和人文條件的發展模式( “Arctic-specific metabolism” based development mode)。它也許會成為將來城市非聚集化發展(de-densification)的範本。
後來因為做了一年畢業論文的關係,隨著研究的深入,研究的方式有所變化,探索思考的過程也在我有著強大腦洞的導師帶領下,與最初的proposal變化很多,更加具有實驗性。而旅行本身帶給我的,是一個同時從景觀設計師和人類學家的視角閱讀景觀語言(landscape literacy)的機會。能夠讀懂這種語言,真正瞭解人和自然的關係,我相信正是成為一個有溫度的景觀設計師的養成過程。
提及的參考文獻:
Jull, Matthew G., and Leena S. Cho. " Urbanized Arctic Landscapes: Critiques and Potentials from a Design Perspective."  (2013).
Lopez, Barry. Arctic dreams: Imagination and desire in a northern landscape. Random House, 1999.
作者 |大鯢
編輯 | Shirley Chen
版權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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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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