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對戴平華有印象是我們第二次見面，帶點“色”的。
那天是廠裡的四川老鄉聚會——雖說我是重慶人，他是成都人，但俗話說川渝不分家，何況吃喝玩樂這種事一向見面走起不論東南西北。與會的一共12個人，9男3女。吃到最後，男老鄉們喝大了，開始胡言亂語。有一個男老鄉偷摸看了我們幾個女的一眼，說：“我給你們講個笑話，聽不懂的喝酒。”戴平華問：“那聽得懂的呢？”男老鄉就咯咯笑起來，活像只老母雞，說：“聽得懂的，那都不是一般人。”
我們都豎起耳朵聽。
男老鄉喝口酒說：“獵人在山裡打獵，累了，洗個澡裸躺在草坪上睡覺。有個孩子出來採蘑菇，邊採邊數，就採到了獵人躺著的地方。孩子數數，1朵2朵3朵4朵4朵4朵……啊，採不動。男人很爽，走了。第二天，獵人又躺在原地睡覺。來了一個小熊採蘑菇，小熊邊採邊數，1朵2朵3朵4朵4朵4朵5朵6朵……啊，採得真多，小熊高高興興回家了。”
男老鄉講完，男人們哈哈大笑，戴平華罵他：“你個錘子！”男老鄉瞅了戴平華一眼說：“看到沒？這都是老司機，要離遠點。”又扭頭問我：“秀琴你懂了沒？”我懵懵懂懂地說：“這不小學課本上學的嗎？小熊採蘑菇。”男人們笑得更大聲了，戴平華夾了一筷子青菜給我說：“多吃點，你個瓜女子。”
戴平華大我五歲，是我們這群老鄉里面長得最帥的，高高大大，且能言善辯。
這次見面之後，戴平華就經常請老鄉吃飯，最初請八九人，過幾天請五六人，後來便只有三四人，但不管人多人少，都有我。一來二去，老鄉們都看出了門道，他再請客，就打趣說：“戴平華你瓜不瓜？你試試就請秀琴一個妹兒，她要是應了，你也不用亂花錢了撒。”戴平華於是笑著問我：“我今天就約你一個，你去不去？”老鄉們把我和他推出來，一疊聲說：“去去去！”我紅著臉就跟他出來了。
青年男女，一個未娶一個未嫁，是最容易產生情意的，何況我沒錢，人又不美，不太會說話，認識我們的人都說我是撿到寶了。
有一次我們談到那個笑話，我問戴平華：“那笑話不是什麼好話吧？”他罵我：“說你傻你還真傻。”我說：“我就是傻，你去找聰明的啊。”他笑著說：“我就喜歡你傻。”
我以為這只是情侶間打情罵俏的笑話，現在回想，才知道，他看上的，到底是我真的傻。
2
我和戴平華確認關係的第二年，才告訴家裡。
我家在重慶市秀山區某村，父母初中畢業，我還有一個姐姐一個弟弟。姐姐已婚，弟弟讀書。初中畢業後，我先是在當地一家快餐店打工，第二年來到汕頭鞋廠。
認識戴平華這年，我21歲，是女孩子最好的年華，但因為長相普通，我的年華並沒有盛開出滿樹桃花。戴平華是第一個追我的男生。
我們從認識到結婚歷經三年，在這三年裡，戴平華雖然沒有對我如珠如寶，但也算體貼。每個月他的工資自己留一半，給我一半。我生病，他也能噓寒問暖，送醫救治。所以，當他提出回他老家結婚的時候，我說好。
我以為這是我單身生活的結束，卻從沒有想到，是另一種無法言說的生活的開始。
2005年臘月，我們回到戴平華家。
戴平華的父母都是善良樸實的老人，一口四川話，做的菜也合口味。只是在吃飯的時候，有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突然從外面竄進來，抓起桌上的雞腿就跑。戴平華父母追上去，那小男孩一個踉蹌，跌倒在門口。戴平華母親心疼地扶起男孩，在他身上拍了拍灰塵說：“跑個啥子嘛。”男孩偷偷看了一眼戴平華，想哭又不敢哭。戴平華不耐煩地叫他：“哪個叫你進來的？出去玩去。”
孩子和戴平華母親走了，戴平華喝著酒不說話。
我突然想起來戴平華是沒有兄弟姐妹的，家裡獨兒一個，若說那孩子是鄰居家的，他媽也不會這麼心疼。
我等了一會兒，看他沒有開口的意思，就問他：“那娃娃是誰？怪可憐的。”
戴平華望著我，斟酌了很久才說：“咱們過幾天就去領證了，不管發生什麼，你都不會離開我對嗎？”
我點點頭。
他心裡好像放下一大塊石頭，說：“在認識你之前，我其實有一段感情，沒告訴你。我20歲……你想那時候才20歲，懂個啥子？我去廣東打工，認識一個河南小姑娘，19歲，我倆在一起了。”他吃了一口菜，接著說，“她懷孕後，我是想著跟她好好過一輩子的，就帶回來了。我爸我媽都對她挺好，可她生下戴新，還在月子裡就偷偷跑了。”
我已經忘記問他戴新是不是剛才那個小男孩了，只覺得頭暈眼花。
戴平華又說：“我後來找過她，問她為啥偷偷跑。她說我家太窮了，坐月子連肉都沒吃的。我結束通話電話，她就換了號碼，以後再聯絡不上了。你看，這種女人。”他拉著我的手，低聲說，“你和她不一樣，她就是嫌貧愛富的東西，你善良又單純，就不會說這種話。”
我問他：“咱倆已經在一起三年了，你連一個字都沒吐。我說來你家，你總是支支吾吾的，就為這？”他忐忑地望著我說：“是，我怕你知道了嫌棄我，離開我。秀琴，我是太在乎你了，太愛你了，我不敢冒險。”
——事情已經到這一步了，我還能說什麼呢？
我在他家住了三天，消化這件事情。戴新——戴平華的兒子，並不是一個讓人生厭的孩子，他只有5歲，卻已經學會察言觀色，他怯怯地望著我，小心翼翼討好我，我稍微變臉，他就遠遠地像個兔子一樣逃開，我只要對他笑笑，他就高興得像是得到了這世上最大最美的珍珠，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條月牙。
我跟我家裡說了這件事，想討個主意。我姐說：“我說戴平華怎麼能看上你，合著有一個這麼大的兒子啊。”我媽說：“你沒回來，就是想跟人家過了吧？既然想跟他過，就別再想以前的事，就要待人家的孩子跟自己生的一樣，不要嫌棄人家。大人做了啥，跟娃兒沒關係。”
2005年臘月二十，我和戴平華在四川擺酒結婚，我23歲，成了一個5歲孩子的繼母。
3
我們結婚以後，仍然一起去廣東汕頭鞋廠打工，租一間房子，正正當當過起夫妻生活，戴新跟爺爺奶奶住在農村，逢年過節，我會郵寄書本文具或衣服回去。
在汕頭待一年半，我懷孕，並於2007年4月生下小兒子。我是少數民族的，想著孩子戶口跟著我，將來上學生活會有不少便利，便讓孩子跟我姓，起名文小俊，在重慶上了戶口。6個月後，小俊斷奶，我將他帶回老家，讓我父母幫忙帶著——彼時，我公公病危，我婆婆又照顧公公又照顧老大戴新，還要忙農活，委實顧不過來。何況，戴家真是太窮，家徒四壁，一無所有，我實在不忍心將小俊交給他們。
將小俊交給我父母后，我又重新回到汕頭打工，一直到小俊3歲，該上幼兒園了。我跟戴平華商量該怎麼辦。
戴平華說：“在外面打工也不容易，不如你回家帶著娃娃。”又沉吟著說，“要是想管戴新，你就管管，不想管，就給我父母帶著，反正也10歲了。我掙的錢，反正都會郵寄給你。”
我尋思也是這樣。戴新因為沒人管，10歲才上二年級，若一直跟公公婆婆在一起，不知道將來會成什麼樣子。於是我離開戴平華，回到重慶。先在秀山區一家賓館找到份清潔工的工作，又在附近租了兩間房子。一切安排妥當，便將老大戴新和老二小俊一起接到我身邊上學。
生活瑣碎而辛苦，好在戴新是個聽話懂事的孩子。他學習慢慢跟上，還能幫我帶小俊。有個週末，我去上班，小俊從桌子上摔下來，他還找了鄰居老太太幫忙，給送到附近診所，縫了四針。若不是他，怕要出大事。
這年我28歲，有些人的生命在28歲剛剛開始精彩，我卻瓜熟蒂落，成了兩個孩子的母親。
有時候我也想，為什麼戴新的媽媽願意什麼都不要卻跟戴平華生孩子？為什麼我也什麼都不要卻願意給他帶孩子，又生下老二？兩個孩子兩個媽，是交易嗎？是一個女孩子，拿著青春、耐心和年輕的身體去交換幾句甜言蜜語嗎？那是不是太虧了？
接下來的事情，更讓我始料不及。
（上篇完）
後續情節更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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