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中國商業史上,家族企業的交接班從來不是簡單的權力移交,而是一場關於制度、人性與財富邏輯的重構。
杭州娃哈哈集團的這場遺產紛爭,撕開了中國第一代企業家傳承困局的縮影。
當 340 億資產遇上模糊的遺囑,當 "獨生女" 標籤撞上非婚生子女的繼承權主張,宗慶後留下的不僅是一個飲料帝國,更是一道關於財富傳承的時代考題。



信託疑雲
18 億美元的制度裂縫
2024 年 12 月,香港高等法院收到一份特殊的起訴狀。
宗繼昌、宗婕莉、宗繼盛三位原告,以 "宗慶後非婚生子女" 的身份,要求凍結匯豐銀行一個尾號為 7890 的賬戶。
賬戶內的 18 億美元,被他們稱為 "父親生前承諾的家族信託資金",而被告宗馥莉,這位被公眾認知了四十年的 "獨生女",則被指擅自轉出 110 萬美元,涉嫌破壞信託完整性。
這場訴訟的引爆點,藏在一份未完成的財務安排裡。據香港法庭檔案顯示,這個以離岸公司 Jian Hao Ventures 名義設立的賬戶,自 2003 年起累計注入 18 億美元,距宗慶後口頭承諾的 21 億美元還差 3 億。
按照信託設立時的條款,只有資金足額到位,才會啟用封閉執行機制,受益人僅能按月領取生活費。
但宗慶後去世後,宗馥莉不僅停付了剩餘 3 億,反而從賬戶中轉出 110 萬美元,理由是 "越南子公司裝置採購"。
這 110 萬美元成了刺破平靜的針尖。在信託法理中,真正的家族信託應具備 "資產獨立" 特質,委託人離世後,除非符合契約約定,任何人不得動用本金。
但宗馥莉的操作卻暴露了一個致命漏洞:這筆資金的來源是娃哈哈集團分紅,賬戶設立者為離岸公司,而非獨立信託機構。當宗馥莉掌控了娃哈哈的經營決策權,也就間接握住了這筆資金的閘門。
北京裕世律師事務所王芳的評價一針見血:"這不是信託的失敗,而是草莽時代企業家對制度的輕視。他們習慣用個人權威替代契約精神,卻忘了死亡會讓所有口頭承諾變成風中殘燭。"
宗慶後生前或許曾拍著女兒的肩膀囑咐"要善待弟妹",但在法律文書上,既沒有信託契約的簽名,也沒有董事會關於資金用途的決議,只有一封模糊的內部郵件截圖,被原告方當作 "父親遺願" 的證據。


權力交替
宗馥莉的改革與困局
宗馥莉接過的娃哈哈,早已不是那個靠著 AD 鈣奶和營養快線就能稱霸市場的時代。
2024 年她接任董事長時,飲料行業正經歷前所未有的裂變:農夫山泉靠 "大自然的搬運工" 佔據心智,喜茶、蜜雪冰城用現製茶飲切割市場,連礦泉水的競爭都已進入 "水源地故事" 的深水區。而娃哈哈的明星產品,仍是上世紀 90 年代的配方。

這位留美歸來的繼承者,一上手就亮出了 "鐵血手腕"。
2024 年 8 月,她一口氣換掉了吳建林、潘家傑等四位跟隨宗慶後三十年的 "老臣",將葉雅瓊等年輕高管推上前臺;在內部推行 "百字述職制",取代父親時代動輒萬字的報告;把績效考核與終端銷量繫結,打破 "按資排輩" 的分紅傳統。更具爭議的是,她關停了深圳、重慶等 18 家分廠,這些工廠多由杜建英及其子女持股,被外界解讀為 "清理門戶"。
改革初見成效。2024 年財報顯示,娃哈哈營收達 728 億元,同比增長 53%,純淨水單月銷量突破往年全年業績。
這個數字背後,是她對渠道的重構:組建 1.2 萬人的終端團隊,把經銷商體系從 "坐商" 改為 "行商";也是對品牌的年輕化嘗試,推出 "娃小宗" 子品牌,試圖撕掉 "土味" 標籤。
但遺產糾紛的爆發,讓這場改革蒙上陰影。
三位原告在杭州中院提起的訴訟,直指宗慶後持有的娃哈哈 29.4% 股權。按照《民法典》,非婚生子女與婚生子女享有同等繼承權,若 DNA 鑑定成立,這部分股權將面臨分割。
更微妙的是股權結構:娃哈哈目前由國資持股 46%、宗馥莉 29.4%、職工持股會24.6%,一旦股權稀釋,國資可能成為最大贏家,宗氏家族對企業的掌控將名存實亡。


宗馥莉的應對充滿博弈智慧。她一方面透過律師團隊主張 "股權已由母親施幼珍代持",另一方面加快將娃哈哈商標 IP 劃入自己 100% 控股的宏勝飲料,構建 "體外護城河"。
有接近娃哈哈的人士透露,她在內部會議上曾直言:"改革需要權威,而權威不能被家族糾紛稀釋。"
這種強硬,與她父親 "講人情" 的風格形成鮮明對比,卻也暗合了轉型期企業對效率的渴求。

家族暗戰
被隱瞞的三十年
這場紛爭最弔詭的地方,在於它不是突然爆發的意外,而是被刻意掩蓋了三十年的定時炸彈。
時間倒回 1996 年,14 歲的宗馥莉被送往美國留學,監護人欄填的不是母親施幼珍,而是父親的得力干將杜建英。
就在這一年,杜建英在美國生下宗繼昌,這是宗慶後 51 歲時的第一個非婚生子。兩年後,她又生下女兒宗婕莉。

2001 年,杜建英被任命為娃哈哈(美國)集團副總裁,負責國際業務,而宗慶後對這一切的解釋是 "她懂外語,能幫女兒適應環境"。
這種 "心照不宣" 持續到 2024 年。宗慶後去世時,杭州下起了小雨,民眾自發帶著 AD 鈣奶到總部悼念,媒體筆下的他仍是 "穿布鞋的樸素首富"。
直到半年後,三份起訴狀打破了所有溫情脈脈的假象。
更令人震驚的是 2018 年宗家編寫的《宗啟騄年譜》,宗慶後的父親竟隱晦提到 "慶後有六子",意味著還有未浮出水面的繼承人。
家族內部的張力早有端倪。宗馥莉 2019 年接受採訪時曾說:"我最怕別人說娃哈哈土。"
這句看似平常的話,實則暗含對父親時代的叛逆。她推行的 "預算制"" 績效制 ",本質上是用現代企業制度瓦解宗慶後賴以成功的" 人情社會 "。
而杜建英一方,從2010 年起就透過三捷投資集團構建" 體外帝國 ",控制著娃哈哈的部分代工和銷售渠道,這更像是一場無聲的" 勢力圈地 "。
最具象徵意義的,是那 18 家被關停的分廠。它們多分佈在深圳、重慶等外貿樞紐,恰是杜建英負責的海外業務輻射區。
宗馥莉的理由是 "最佳化產能",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這是切斷對方現金流的精準打擊。而三位原告選擇在此時起訴,或許也是意識到:一旦宗馥莉的改革完成,他們將徹底失去談判的籌碼。

傳承啟示
中國家族企業的制度課
娃哈哈的遺產糾紛,與其說是一場豪門恩怨,不如說是中國第一代企業家傳承困境的標本。
從法律層面看,爭議的核心始終圍繞 "確定性" 三個字。
宗慶後持有的 29.4% 娃哈哈股權,既未放入家族信託,也未做代持安排,而是以個人名義持有;那份 2020 年的遺囑,僅涉及境外資產,對境內股權隻字未提;所謂的 "21 億美元信託",連受益人、分配條件等核心要素都模糊不清。
這種 "差不多就行" 的作風,在企業草創期或許能提高效率,但在傳承時卻成了定時炸彈。
對比鄰國日本,豐田家族用 "宗家制度" 規定繼承權,三井集團靠 "大元方"(家族議會)協調利益,這些百年企業早已把傳承納入制度框架。
而中國企業家多像宗慶後這樣,習慣在 "面子" 和 "裡子" 間走鋼絲::既想維持 "家庭和睦" 的形象,又不願直面複雜的親屬關係;既想讓子女接班,又沒建立清晰的權力過渡機制。
更深刻的矛盾在於代際認知的差異。宗慶後這代人相信 "父權權威",覺得 "我的錢我說了算";而宗馥莉們成長於法治時代,更信奉 "白紙黑字" 的契約。
這種差異在娃哈哈案中體現得淋漓盡致:父親用內部郵件安排資金,女兒用海外業務預算報告反駁;父親靠口頭承諾維繫親情,女兒用股權變更切斷關聯。
吳曉波在《大敗局》中曾說:"中國企業的失敗,多源於對常識的違背。"
放在傳承語境下,這個 "常識" 就是:財富傳承不是權力的簡單移交,而是制度的重新構建。它需要提前釐清資產權屬,需要明確繼承人的權責邊界,需要用信託、遺囑等工具鎖定分配方案,更需要承認:在死亡面前,沒有誰的個人魅力能替代法律的剛性。
宗馥莉的這場官司還在繼續。無論輸贏,她都已給中國企業家上了生動一課:草莽時代的 "人情治理" 終將退場,唯有建立在契約之上的傳承,才能讓商業帝國穿越代際的迷霧。
而娃哈哈這個民族品牌的命運,或許就藏在這場官司的判決裡:它不僅決定著 340 億資產的歸屬,更丈量著中國商業文明從 "江湖" 到 "廟堂" 的進化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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