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劇情,白瞎了好看的小龍女了

文/六神磊磊
就著一部剛上的新“神鵰”戲,說說金庸武俠影視劇。
名字叫《神鵰俠侶:問世間》。
平心而論,這部戲還遠不是近年來最糟的,但它仍然讓人想問一個問題,困擾我很久了的:
現在咱們拍這種電影,是不是不給編劇錢啊。
劇組招人,是不是別的工種都要本科、大專,編故事只要中學函授啊。
沒有冒犯任何人的意思,完全對事不對人。
這部戲吧,你也不能說它不用心。
起碼選角用心了,至少能想到讓梁小龍演歐陽鋒,陳紫函演黃蓉,心思是花了的。小龍女也挺美。
當然,中年郭靖有點像段正淳另說。
服化道、場景、攝製也至少及格,甚至武打也不辣眼。
但為什麼故事和臺詞就死活像中學函授的呢。
隨便摘其中一段戲來分析。
故事背景非常簡單好懂,楊過來到全真派當學徒,混得不好,和師父師兄們發生矛盾,被關了柴房。
楊過半夜起來溜號,突然發現遍地鮮血,橫七豎八躺滿了人,少說死傷十幾個。
兇手仍在繼續殺人。
注意下圖,正在殺人,新鮮熱乎的。
緊急關頭,師父趙志敬帶人衝出,怒不可遏,錯怪楊過是兇手。
劇情俗套且不說了,關鍵是經不起推敲。
小楊過這時才多大點能耐,沙灘上放屁都崩不出個坑兒。
能在重陽宮嘎嘎亂殺的,必是武林高手,不可能是楊過這個孩子。趙志敬等人作為武學好手,全都想不到這點?
而且傷口也明顯不對,霍都王子是用扇子行兇,小楊過何來這種奇門兵刃功夫?
其實都懂,導演和編劇想讓楊過“蒙冤不白”,被反派針對,好推進故事。
可反派也是人,不是豬啊。
誰殺的人,用什麼殺的,怎麼死的,一個小孩有多大嫌疑,人家作為傳武的高階專業人士,判斷比咱明白吧。
你可以侮辱反派的人品,但不能侮辱他的專業對不對。
更不合理的還在下面。
雙方拉扯了幾句,那種冤枉誤會戲裡最俗套的“就是你乾的!”“不是我乾的!”
然後趙志敬就帶著所有人追殺小楊過。
在場所有人,所有。
於是第一道思考題來了:編劇導演,請暫停一下,想想你們是不是忘了什麼了?
這血淋淋躺了一地的同門,會不會還有活著的,要不要稍微搶救一下?
能不能至少留個人叫一下救護車啊?
憑什麼就確定都死透了,全扔下不管了,看都不看一眼?
甚至有一位就是一秒前倒地的,剛躺下。他會不會可能沒死啊。
再者,小楊過有沒有同黨?你怎麼斷定兇手只有一人?
以他的稀鬆武功,加上現場情形判斷,有同黨機率大對吧。
如有同黨,這兇手是否仍藏匿在觀中,是否應立刻閉門搜捕?
還有,觀中緊要人物、重要所在,要不要立刻分派人手,加強守護?你就那麼確定敵人不會再來?
姜子牙遇事都會喊:快去保護武王和王后!
你這處置突發事件的最基本流程都不要了嗎?
事實上,只需要短短幾句臺詞,就可以補救這一切。
比如趙志敬只需要喊類似一聲:
“宋師弟,你率人驗看傷勢,搶救傷者!”
“崔師弟,你率人封閉觀門,搜捕兇手!”
“其餘人等隨我捉拿孽徒楊過!”
不就完了?趙志敬的凌厲果斷形象也出來了,避免了成為刻板工具人。這很難嗎。
要不怎麼說懷疑不給編劇錢呢。
劇情不合理的最典型標誌,就是臺詞不合理。
仍是老毛病——主創只顧自己要什麼,臺詞基本上是漂浮的,讓角色硬吃下去。
比如楊過拼命逃竄,無奈終於被捉到,給趙志敬一腳踩在地下。
思考題二來了:請問導演編劇,此時趙志敬第一句話應該問什麼?
於情於理,都必然是:你有無同黨?有幾個?現藏在哪裡?快說!
試想,夤夜遭襲,敵情未除,門派分分秒秒都有危險,火急萬分。
立刻問明兇手的來歷、人數、藏身所在、逃竄方向,這才最最要緊。
如果楊過不說,那休怪辣手施酷刑了。
這樣一來,真實感和緊張感就都有了,情節才會立體、可信。
可回頭一看劇裡,就非常搞笑,趙志敬忘記門派正面臨大禍了,沒錯,他忘了!
就一門心思做一件事:羞辱楊過。
踩著楊過,拼命作踐。
臺詞諸如:賤骨頭!求我呀!叫你狂妄!爛貨,你和你爹一樣爛……
彷彿穿越了劇情:
拜託,眼下十萬火急,是噁心楊過的時候嗎?
你就想,一隻老虎半夜闖進劇組,咬傷了多人,你也不打120,也不派人看守昂貴的裝置、膠片,也不理會地上流血不止的攝像大哥,全體人一窩蜂追老虎。
好不容易追到,你踩住老虎說:“到底誰才是森林之王?”
老虎說大哥你是。
你說“呸,真是個賤骨頭”。
這得是多大的病啊?
概括地說就是,為了快速實現一個俗套——“小人作踐,莫欺少年窮”,就顧不上劇情的真實性與合理性,也犧牲一切人物的真實性和豐富性,導致劇情迅速坍塌,頭也不回地滑向單薄、刻板、狹隘。
劇中,各種問題臺詞還層出不窮。比如趙志敬對楊過說:求我呀,求得我開心,說不定我可以饒你一命。
甄志丙也說:楊過,念你一時失手才闖下禍端,你只要老實,我給你求情……
瞧,這兩人說得開心,又把家裡的事忘了
誰能提醒提醒他倆,你家死了一地人吶,這小子殺的!
這是罪惡滔天,百死莫贖,還談得上什麼“一時失手”“闖下禍端”?還求情從輕發落?
以為是離婚冷靜期吶?
這樣的罪行,還能從輕發落?還當著同門的面說?甄志丙多大臉啊,真以為自己是王重陽啊。
這說明,對於“少年闖禍”這種橋段,編劇心中只有兩套詞:
好人的就是:“念你一時失手,闖下禍端,回頭是岸……”
壞人的就是:“求我啊!快求我啊!本大爺說不定饒你不死。”
偷了你手機是這套詞,殺了你全家也是這套詞,沒有區別,也寫不出區別
至於具體情狀、環境、上下劇情、適用範圍,一概不考慮。沒那個能力知道吧。
接著小龍女就出場了。
她斥責全真教擅闖禁地,要他們謝罪。
這一幕是重頭戲,看得出劇組卯足了勁,全力打造,布料都用了很多。
那麼,能不能把最基本的臺詞推敲好點?還是很難。
小龍女呵斥全真教不該闖禁地,於是上思考題三請問全真教的人該怎麼回答?
正常答案,肯定是說我家被襲擊了死傷好多人,我們抓兇手吶!姑娘您諒解則個。
說出最充分的理由,以最大限度換取對方的理解,這才是人類的腦回路。好比你捉小偷,闖進別人家,主人質問,你肯定得解釋:小偷跳進你家陽臺了!
這是基本常識吧。
如果導演實在想顯得全真派傲慢無理,也成。
就說“全真門人緝拿兇犯,旁人迴避!”也算一句及格臺詞,也能塑造人物。
然而劇中的臺詞是:
“不得已誤入此地”
“此事是非曲直,我一定會稟明掌門”
“還請行個方便”
非不說關鍵理由,三句話邏輯都還不挨著。
到底怎麼“不得已”了,死活不說。小狗跑丟了?導航沒訊號了?還是這小子偷吃你外賣了,被你們追打?
既然是“誤入”,那麼滾出去啊,為什麼還賴著?
更好玩的是,“此事是非曲直,我必定稟報掌門”。
這是原著裡後文中的話,挪到此處,有點不知所云。
原著中,是古墓的老婆婆收留楊過,還“多管閒事”地為楊過的叛教行為辯解。
甄志丙便說,楊過此事,是非曲直很複雜,婆婆你放心,我們會稟告師尊公斷。這是合理的。
編劇現在給挪到此處,完全不合適,成了要和小龍女論是非曲直了——
你闖進我家,我還沒理了,你還論是非曲直,還找師尊來壓我是吧。‍‍‍‍‍‍
你師尊讓我停播還是怎麼著啊。
在無邏輯、不合理的情況下,雙方繼續拉扯,講口水話。
“請姑娘行個方便。”
“我偏不行方便你又如何。”
照這樣寫,臺詞可以水好多行:

“與人方便,自己方便。”
“我偏不愛與人方便。”
“真不與我們方便?”
“呵呵你以為我是巨蟹座?”
以上只引了十幾分鐘的戲。
重申一下,要說它多麼“爛”,也談不上。但這就是許多武俠的通病,劇情、臺詞,到處是破綻,處處跑冒滴漏。
甚至,每一句臺詞,每一個小劇情,都在微小地損害真實感、豐富性,點滴積累起來,就會讓觀眾覺得抽離、懸浮、看不進去。
如今,說到武俠片的問題,人們總愛說演員。其實很多壓根都還談不上演員這一層。
故事如果破綻百出,換誰來演都是一個德性。
比如表演,我覺得大家演得很努力了。
小龍女,確實眼神不太聚焦,神采欠點,但顏值扮相是可以了:
配角尤其努力。趙志敬這多努力啊,一句“畜生”,口型多飽滿,非常入戲:
你看演追楊過,直接追出殘影:
別的配角也很努力。
這位門人,多麼努力在演驚訝的表情。
還有他演的被蜇後的囧態,以及右邊這位演的痴傻呆萌,都很努力。
還有甄志丙,被小龍女踩了一腳後的酥酥麻麻,演得很投入:
說真的,就連這隻腳都演得很努力:
連蜇人的小蜜蜂都演得很努力:
但是劇情和臺詞上不去,光演員努力有什麼用呢。
不好的臺詞,你再用心說也沒用啊。
回到開始,還是那個老問題:
拍一部戲,真金白銀買了版權,也努力選了角,也用了心拍,也宣發了,方方面面都做了,但主創們究竟會不會找個板凳,坐下來,點杯奶茶,說咱們聊聊這個故事吧,它到底能不能說得通?
會嗎。非常好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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