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平常不太關注產經新聞,在貝魯特的最後一天,還是經微博網友提醒,我才知道有卡洛斯·戈恩這麼一號大人物,以及他的離奇逃亡。也是在飛回國的第二天,我才看到媒體披露的那些令人咋舌的諜戰片般逃亡細節。

戈恩(資料圖)
在黎巴嫩旅行的那一週,竟然完全不知曉該人該事,確實讓我有些懊惱。說起來,在首都貝魯特,英語普及率很高,可是無論是民宿房東還是出租司機,就沒人跟我提及此事!揭秘新聞裡那些黎巴嫩城市高懸的戈恩照片和“無罪釋放“的呼籲,我也完全沒見過。當然,在這個狹小國度裡,處處掛滿競選政客和歷史宗教人物的照片畫像,即便掛出戈恩,當時的我也不可能認出。正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吧。
各條新聞和百科資料中顯示,卡洛斯·戈恩是巴西出生的黎巴嫩裔法國籍企業家,出生於巴西韋柳港、成長於黎巴嫩與法國,並擁有多重國籍。這個簡介,觸及了我對黎巴嫩人最初的概括性認知。

在首都貝魯特的第一天,我來到市中心烈士廣場,這裡總是容納各類抗議示威活動,但連續一個月的地中海冬雨,已經驅散了絕大部分扛不住陰冷的反腐敗示威者,徒留他們髒亂的帳篷,散落各個角落。廣場正中有電爐的那個軍用帳篷裡還有人在堅守,我鑽了進去,裡面有三男三女。
三個男人是堅守了70多天的抗議者,他們從南部山區過來,並不會這個國家同樣通用的英語和法語;而三位女士分別來自加拿大、卡達和阿根廷,是回家走親戚順便跟著抗議的海外“黎僑”。“帳篷裡並不能確切代表黎巴嫩的國內與海外人口比例,我們的海外僑民要多得多”,加拿大“黎僑”女士對我說。
我隨後查閱了維基百科和聯合國人口司的資料,2018年黎巴嫩全國人口估計686萬人,其中黎巴嫩人為413萬,其餘大多為從1948年以色列建國以來陸續逃來的巴勒斯坦難民,以及近些年因內戰而跨境而來的110萬敘利亞難民。這些流離失所的家庭在遍佈黎巴嫩的難民營裡生活了數年甚至數十年,也就被統計為黎巴嫩人口了。

賽達的巴勒斯坦難民營
而在國境之外,散落全球的黎巴嫩人高達800到1400萬,資料之所以存在那麼大區間,取決於統計方法要不要算上血統還是純黎裔的人口。即便取最低值800萬,也幾乎是其國內黎巴嫩人數量的2倍。這其中,海外“黎僑”第一大國,正是卡洛斯·戈恩的出生國——巴西,據統計,巴西的黎巴嫩人可能高達580萬到700萬。不過,在巴西地理統計局最近一次調查中,全境卻僅有不到100萬人宣稱自己祖上來自中東地區,海外黎巴嫩總人口統計資料的巨大誤差,可能也就來自於此吧。

黎巴嫩人全球散居地圖
一百多年的政治內亂、宗教紛爭,讓黎巴嫩人大批移居海外,其中以馬龍派基督徒(馬龍尼人)佔絕對優勢。即便中東地區早已阿拉伯化了一千多年,不少馬龍尼人依然堅持把自己定義為黎巴嫩人而非阿拉伯人,並試圖將尋根的脈絡拉長至7000年前——遠在阿拉伯文化到來前的腓尼基時代。

巴爾貝克完整的古羅馬神廟
提爾古碼頭、防波堤,比布魯斯舊城牆和社群……從南到北等諸多幾乎挨著新石器時代遺址的發掘和維護,也成了讓黎巴嫩人引以為豪的“文明古國“明證。當然,這些文明在歷史長河中一次次地被終結、毀滅。單是在比布魯斯那個遺址公園,你就能行走在8000年曆史之中,從新石器時代踱步到古羅馬石柱,再從十字軍城堡下到奧斯曼庭院。

比布魯斯綿延8000年的廢墟公園
雖然血脈一次次被中斷、文明一次次被更替,但黎巴嫩人、尤其海外“黎僑”,似乎真繼承了海上商人——腓尼基的經商基因。在世界各國有著團結和運作良好的黎巴嫩商會,堅持統一定價,防範惡性競爭,在此優質商業環境下進一步繁衍自己的家族企業。聽上去很像我們同樣散落世界各地的福建同胞嘛。
但黎巴嫩人有更多融入當地社會生活的強烈意願和能力。2005年不幸被暗殺的前總理拉菲克·哈里里,其家族生意就是從沙烏地阿拉伯的建築行業起步的。幾年前的《福布斯》世界首富、墨西哥電信老闆卡洛斯·斯利姆·埃盧,和此次逃亡的卡洛斯·戈恩一樣,也是黎巴嫩人在拉美的後裔。

黎巴嫩裔墨西哥商人卡洛斯·斯利姆·埃盧,2010年首次登頂全球首富。
經商做生意需要跟數字打交道。將要離開黎巴嫩那天,我身上的當地鎊快用完了,信用卡恰巧也丟了,一下沒法支付優步費用,但不知怎麼竟還揣著20加拿大元。司機迅速掏出手機查了匯率,動腦運算,不但結了車費,還給足我夠接下來去機場的路費。相比之下,同樣以運算能力聞名的中國人,正因為習慣了手機支付,而漸漸喪失了二位數減價的本領。幾個月前在山西平遙一家商鋪,我要買28元的零食,遞給店家33元,對方竟愣在那不知該怎麼辦了。
或許因為需要在生命中應對頻繁戰亂,在生活中面對混亂交通,黎巴嫩境內國民的性格和行為裡都體現著某種堅決,辦事絕不拖泥帶水,即便很多時候方向其實根本就錯了。這麼一來,他們就善於在廢墟里做生意,槍林彈雨後的破舊建築裡,依然是法語暢通無阻的奢侈品商店;也善於在狹窄並毫無秩序的街道上橫衝直撞,稍一遲疑,剮蹭磕碰了也就一笑置之。

歷經戰爭後,遍佈彈孔的牆體

貝魯特一座由72輛坦克拼成的內戰紀念塔
雖說不該把戈恩這樣的海外黎巴嫩人代入某種我自己總結的“國民行為性格”,他瞞天過海的絕妙大逃亡,似乎也正體現著可能的方向性錯誤。而今,戈恩已經上了國際刑警組織的逮捕令,估計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只能躲在自己那個千瘡百孔、示威不斷的血脈祖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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