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兩週前,我從上海飛新加坡。過登機口剛走進通道,看到前面有個工作人員,正在不停恭敬地招呼著:頭等艙商務艙請這邊走。
我當然略過她,堅定地往經濟艙通道走去。這時身後有兩個男的發話了,一個說:不知道啥時候能坐上頭等艙?另一個說,那就得看公司了。頓了一會,那人說,大概得四十歲吧。
那一刻前方40歲的中年女子,也就是我,忍不住回了下頭,看看這兩個男人的樣貌。他倆一副商務打扮,大約三十歲左右,看起來貌不驚人,卻對我刺激很大。
我今年虛歲四十,別說頭等艙或商務艙,連新航都是頭一回坐。一般情況下,我選廉航,比如春秋,酷航,捷星,那種飛機上連杯水都要自己買的航空公司。坐慣這種航司,會養成大包小包帶著上飛機的毛病,不,不是毛病,是習慣。
水壺得帶著,還得記得登機前灌滿水;零食,麵包,水果,都得帶點;娛樂工具必不可少,一般會選兩本書,一本主打,一本備用。包裡必須帶件外套,這樣就不用在機艙裡冷得哆哆嗦嗦。這是我的廉航四件套,如果帶小孩一起坐,各種東西需要翻倍。
那天我帶著一個大包一個小包,坐到位置上後發現座位上毯子枕頭都有,心中一陣哀傷。等空姐開始發水發零食發飲料,哀傷更甚。
不是,你發這麼多,我自己帶的橙汁麵包咋辦啊?
在比較好的航司,旅客其實不需要帶什麼東西。但買機票的時候,總是會挑最便宜的買。
有一回我跟新認識的朋友一起坐飛機回上海,她問我經常新加坡往返,會不會有點累?我說當然,特別是每次坐春秋,五小時下來真的腿都麻了。
她一臉震驚地說:什麼?你坐春秋?那你賺錢為了什麼?
我也一臉震驚地望著她:什麼?不坐春秋坐什麼?我家四個人,來回八張票。
她點點頭,看起來更堅定了不生小孩的想法。
我想到很久以前,在我跟她差不多大的時候,其實也覺得人生總歸是越過越好的。三十歲還可以擠擠經濟艙,四十歲總該體面一點了吧?不然不就是一團皺巴巴的準中年人了嗎?
到年紀就知道了,體面是什麼東西?在我這個年紀,更追求折現。坐在窄小的經濟艙座位裡,我就像洗碗的時候一樣,雖然初初感到一些痛苦,但很快就抵達了新的精神境界。
把它當成一種禪修,它確實也很像禪修。多年前我在印度一家ashram,住著極小極窄的床位,早上五點起來冥想,每頓飯都是一些模糊不清難以下嚥的咖哩。那地方最絕的一點是沒有網路,讓你有種插翅難飛之感。跟禪修相比,坐幾小時飛機也不算什麼,都會過去的。
另外我還發現,在這種小型空間裡,最適合的讀物,最好是裡面有著無比刻苦,奮發圖強的人類。以前我犯了一個方向上的錯誤,每次出門旅行,喜歡帶點消遣性讀物,看作者們如何享受人生的。後來發現這些書總是很難看完,因為我的人生,或者具體點說,廉航上的這一部分人生,真的很逼仄,很窄小。
我懷二胎的時候,因為反應強烈,怎麼都不好受。那段時間最能看得下的書,是《大唐狄公案》。相比起裡面一個又一個的兇殺慘案,噁心想吐吃不下飯也算不得什麼。同理,飛機上沒有網的環境,很適合來一本精彩的小說,主人公最好吃不好睡不香,連頓飽飯都混不上。
昨天搭國航飛機回來,發現全程有網路,心情一陣索然。果然,在這種情況下,我只看了幾頁書,魂魄已經萬惡的網際網路被勾走了。
這時我多麼想念啥也都沒有的廉航,不是沒苦硬吃,是又省錢又能學習,真想讓我兒子長期生存在這樣的空間裡奮發圖強。
目前我還割捨不下的,就是對豪華酒店的愛。每次訂豪華酒店,其實都抱著明天不過了的想法。
不行,我現在就要開心,現在就要做夢,去住奢華酒店,不考慮世俗的一切。
定了幾次後,小陳雖然也享受了,但是意見很大。現在開始頻頻跟我說,沒必要,沒必要。
怎麼沒必要呢?
有部紀錄片叫《珠峰隊長》,講一個名叫蘇拉王平的藏族領隊,帶著一群普通山友,去登頂珠峰的故事。其中有個男隊友說,自己每天的生活除了工作就是家庭,總得留點什麼是自己的。
所以他去爬了珠峰,所以我還是很嚮往,去某個偏僻的豪華酒店住上幾天。
那幾天一切風平浪靜,什麼都好,猶如生活在世外桃源。
今年8月去西藏的時候,原本打算跟著小陳艾文住招待所,收拾了一個大箱子,裡面一應俱全,什麼都有。等真的去了,臨時改變心意,又跑去住松贊。
看著工作人員吭哧吭哧提著我的大箱子上去,其實裡面是一堆在豪華酒店沒有任何發揮空間的東西。酒店吃的喝的都有,連旅行裝護膚品都有,更顯得我帶的東西樣樣都多餘。
我一邊對這種享受割捨不下,一邊又發自內心地湧現出一個鄉下人的簡樸之情,不行,我是有孩子的人,我多享受一分錢,他們的未來就少啃一分……
在這種反覆橫跳中,常常發生錯帶行李的事。
昨天坐飛機回上海,走進海關那一刻,我想起來,糟糕,保溫杯忘帶了。轉頭走進711,發現礦泉水賣4新幣一瓶。
頓時彷彿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冤屈藏在心中,艱苦樸素這麼久,怎麼還是常常忘記優良傳統?
下次還得都帶上。保溫杯,食物,書,外套,耳機……以及一顆無慾無求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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