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加坡住了兩年，房租到期，我們決定不再續約。原因諸多，房子太小，租金太貴，臨著馬路車水馬龍之聲不絕於耳等等。這就跟男女朋友分手差不多，在一起的理由很多，不合適要分手的理由也很多。剛來新加坡的時候，一心想著，這次要重新做人，全家一起過艱苦樸素簡樸生活。
兩年過去，當初的誓言早就忘得一乾二淨。一開始還能堅持能不買就不買，物盡其用，樸素之中自有真義。從什麼時候開始徹底暴露真面目的，我不記得了。可能是某段時間全家接連生病，也可能是連著數月日日不停的大雨，如此觸發了那個熟悉的舊開關——人生不過三萬天，我想咋花就咋花。
我還好，因為買的時候知道只是在滿足貪慾，常懷抱著愧疚心理，勸著自己不要買了不要買了。小陳不太行，他買東西大義凜然，覺得每一件他精心挑選的物件，都是對家庭的傑出貢獻。
這導致我們85平的小家塞得滿滿當當，而且日常開啟家門，裡面經常跟被轟炸了一樣。東西太多了，收不住了。
所以這次我和他一起回來搬家，共同取捨一番，很多東西到底去還是留。
上次回家前，我看他收拾了幾個箱子，那種不假思索把所有東西放進去的勁頭，令人害怕。小陳說，沒時間，不想取捨，先搬去再說。
於是我堅持自己一定要過來，至少能扔掉點東西。
三十歲後，這已經是我第四次搬家了。前三次搬家，每一次搬家前，都在心裡暗暗發誓：這次一定要住進一個乾淨明亮整潔，收拾得一塵不染的家。這情形跟酒鬼賭徒發誓，以後再也不重蹈覆轍一樣。
搬完家後，每個家的前半年看起來還算清爽。後來就不行了，可見秉性難移，狗改不了吃屎。我和小陳都愛買東西，我愛買書和衣服，他喜歡買吃的用的。我兒子艾文倒是非常節儉，在我倆薰陶之下，他最討厭的事就是買東西，而且什麼都挑最便宜的。
我知道一些斷舍離的哲學，比如衣服半年沒穿過，扔，任何一年內沒使用過的器具，扔，總之無用的東西要通通扔掉，這麼貴的房子可不能給你堆東西用。問題是真的收拾起來，這種抉擇非常難做。
小陳第一步去收拾妹妹的房間，她的所有東西，我沒有一件後悔買的。但是在普吉島買的漂亮粉紅兔耳朵帽，這麼可愛，要不要扔？留下來的話，說實話戴的機率也不大，這是經典的旅遊景區物品，出了景區，再戴有點怪怪的。
小陳二話不說，還是留下了。
我收拾自己的抽屜，在裡面翻到一些兩年沒吃過的保健品，要不要扔？扔了吧，可惜，而且下回還會買。不扔吧，又知道自己其實不會吃。保健品並不是普通的保健品，是中年人的定心丸啊。
糾結了一番後，我又翻出來一個止癢神器，有一年去印尼被蚊子咬得奇癢無比。小陳買回來這個東西，說是燙一下破壞了某種物質，可以止癢。我一直很懷疑這個理論，因為它的原理是在皮膚上短暫地燙一下，那一下非常疼，痛感大大強過癢感。要說有用，可能真的有點用。可誰會沒事就在自己皮膚上燙一下？
所有想扔的東西，都跟被逐進冷宮的妃子一樣，在大聲哀求著：留下我們吧，萬一有用呢？
萬一哪天全世界的花露水風油精全都賣完了，人類只能透過燙蚊子包這種方式止癢呢？有沒有這種可能性？
通常就是在思考這種問題時，我放慢了腳步，從搬家這種瑣事中抽離出來，開始刷手機，看小說。因為抉擇真的很累，更何況要做那麼多抉擇。而且有些抉擇，真的很打自己的臉。
一瓶很貴的面膜，從來沒用過，超了保質期三個月，怎麼辦？是要搶救一下，還是果斷扔？我買的時候在想什麼，藏起來的時候又在想什麼？
還有很多東西，是兩年前從上海帶來新加坡的。那時覺得一定有用，結果過了兩年都沒用上。其中有幾雙運動鞋，是我大概22年買的。當時我還在哺乳期，買新鞋的時候覺得有點小了，又盲目自信覺得自己肯定會連人帶腳一起瘦，買了先放著。
結果自然是沒法穿。帶來新加坡想著給艾文穿吧，一不留神他的腳從40碼到了42碼。時間啊，你是怎樣撐大了一個小孩的腳？
那麼這鞋怎麼辦？我又思考起來。
每當我思考時，小陳都在旁邊像陀螺一樣忙碌著。他會搶過我手裡一瓶防蚊液，搖一搖說：挺多的，留著。也會拿過我放進垃圾桶的一隻枕套說：幹嘛要扔啊？我說太粗糙了，他說這不正好可以給艾文用。
這兩天的打包時間，小陳收了20個箱子，我只收了2個箱子。
凌晨兩點半，他依然在廚房裡不知疲倦地忙碌著。
人生第一次，我對他心服口服：大哥你太厲害了。
怎麼做到的？怎麼可以這麼快，這麼猛，這麼不假思索？
我決定拜他為師，拿著書架上的清潔劑問他：這還要不要？
小陳不耐煩地轉過頭，說：不需要問我，表面看起來你好像是在尊重我，實際上你只是在增加我的無用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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