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很少有人預言新世紀的20年代會是一個多麼美好的時代，但它以如此戲劇性的衝突和混亂開端，仍然讓所有人都吃了一大驚。這些日子以來，每天早上醒來，都會有無比驚爆的訊息朝我們湧來，令人目不暇接。
今天的新聞是，本週三（8日）清晨在伊朗失事墜毀的烏克蘭民航客機極有可能是被伊朗防空導彈“錯誤地”擊落的！
烏克蘭駐伊朗大使館最初發表宣告，排除了墜機原因是恐怖主義或火箭彈襲擊，但後來又刪除了此宣告。
烏克蘭方面的最新表態已經排除了飛機因為技術故障或操作失誤而失事的可能性。當然，烏克蘭政府也沒有完全排除墜機事件有可能是諸如恐怖分子襲擊、與無人機相撞等其他原因造成的。但與這一事件有關的美國、加拿大、英國等多國政府和新聞媒體都越來越相信，這家倒黴的客機是被伊朗導彈打下來的。
加拿大總理賈斯廷·特魯多昨天（9日）說，多個來源的情報表明“這架飛機是被伊朗的地對空導彈擊落的”。但他同時也表示，“這很可能不是有意的”。
加拿大總理特魯多
同日，美國總統唐納德·特朗普說，他擔心這飛機遭遇了“非常可怕的”事情。他在華盛頓對記者稱：“我有自己的懷疑”，飛機是在“很混亂的地區”飛行，“或許是有人犯了錯”。
英國首相鮑里斯·約翰遜也發表宣告稱，有證據表明那個航班是被一枚伊朗地對空導彈擊落的。
……
根據地衛星資料、現場目擊以及各方通報的情況所作的廣泛分析和評估，《新聞週刊》等西方媒體得出的結論是，這架飛機是被伊朗的Tor M-1地對空導彈系統擊中的。這是一款由俄羅斯製造的短程導彈，用於攔截飛機、巡航導彈和無人機等飛行目標，它在北約的代號是薩姆-15“臂鎧”（SA-15Gauntlet）。
如果真相確實如此，那麼對已經處於水深火熱中的伊朗政權無疑是又一記結結實實的耳光，哪怕伊朗軍方是誤擊。
一
8日清晨6點，這架屬於烏克蘭國際航空公司的波音737-800客機（航班號752）從德黑蘭的伊瑪目霍梅尼國際機場起飛，準備飛往基輔的鮑里斯波爾國際機場。幾分鐘後墜毀於德黑蘭西南35公里處一個名叫帕蘭德（Parand）的城鎮附近，機上176名乘客和機組人員全部遇難。
烏克蘭空難的受害者
烏克蘭國際航空公司已經公佈了167名乘客的姓名和出生年份。按照西方媒體的報道，他們中有82名伊朗人、63名加拿大人、11名烏克蘭人（包括9名機組人員）以及10名瑞典人、4名阿富汗人、3名英國人、3名德國人。但伊朗官方的伊斯蘭共和國通訊社援引伊朗政府緊急情況部門的訊息說，遇難人員中140多人為伊朗公民。這或許是因為伊朗方面把那60幾個加拿大人也算為了伊朗公民——他們多是伊朗裔加拿大籍人。據稱，其中還有來自伊朗幾所知名理工科大學的20多位大學生。
就在墜機事件發生前幾小時，伊朗對伊拉克境內的兩處美軍基地發動導彈襲擊，以報復上週五（3日）美軍無人機定點清除伊斯蘭革命衛隊高階指揮官卡西姆·蘇萊曼尼。
伊朗向美軍基地發射的導彈
這也是空難發生伊始，外界就有許多不同版本的傳言四起的直接原因。由於伊朗對伊拉克境內目標發動導彈襲擊，就在墜機事件發生之時，全球各大航空公司已經紛紛取消或調整航班，以避開伊拉克和伊朗空域。美國聯邦航空管理局（FAA）也剛剛釋出限制令，禁止民航班機穿越伊朗和伊拉克空域。
這場悲劇幾乎立刻讓人聯想起2014年克里米亞衝突期間一架馬來西亞航空公司民航客機被地對空導彈擊落的往事。最終的國際調查確認，那起事件的罪魁禍首是烏克蘭東部的親俄叛軍。
2014年馬來西亞航空空難演示影片截圖
起初，伊朗有關部門認定這起事故是因為飛機“起火後出現技術故障”造成的。德黑蘭機場、伊朗民航部門以及伊朗軍方都堅決否認並駁斥了飛機遭遇恐怖襲擊或被伊朗部隊無意中擊落的猜測，稱那些說法“純粹是謊言”。伊朗民航組織負責調查這起事故的委員會負責人還曾說，失事飛機曾試圖返回機場（說明出現了技術故障），這意味著它不可能是被導彈擊中而墜毀的。伊朗官員還認為，是飛機的一個發動機出了問題。
烏克蘭方面在墜機事件發生之初，也第一時間對外排除了它是遭遇襲擊的可能性。但僅過了一天都不到，事態就開始出現一百八十度轉折。伊朗方面在1月9日公佈的初步報告中收回先前的說法，而是稱政府已採取不同尋常的措施，建立調查組調查是否有任何“非法行為”導致飛機起火。烏克蘭駐伊朗大使館網站也刪除了早些時候的宣告，新版宣告稱，“在調查委員會得出結論之前，有關墜機原因的任何宣告都是非正式的”。
因為越來越多新浮現出來的資訊都與上述結論存在明顯矛盾。
首先，飛行跟蹤資料顯示，這架航班在起飛後正常上升到2400多米高度後突然停止向地面傳輸定位。在此之前所有記錄都表明它的狀況一切正常。
其次，來自烏克蘭國際航空公司的報告稱，這家雙引擎飛機是2016年7月交付才使用的，服役只有3年多。而且它過去的飛行狀態也一直良好，最近一次例行維護是墜毀前兩天的1月6日，並未發現任何故障。
此外，失事飛機的飛行員和機組人員也都非常有經驗，飛行員曾接受過駕駛737飛機執飛德黑蘭航班的專門訓練，沒有跡象表明存在人為失誤。
二
其實，要調查清楚這樣一起墜機事故的原因並不是多麼難的事，至少不會比幾年前馬來西亞航空的兩次悲劇性空難調查更難。然而，伊朗和美國之間的緊張局勢阻礙了事故調查的順利進行。而且，許多不可測的政治因素很可能令事故調查複雜化。
事故發生後不久，伊朗方面就找到了飛機殘骸和飛行記錄儀——即俗稱的黑匣子。然而伊朗民航部門已經明確拒絕將黑匣子移交給這家飛機的製造商波音公司或美國政府。
搜尋現場
按照國際法，負責這類墜機事故調查的牽頭方應該是墜機事故發生所在國的民航部門。在這個事件中，顯然應由伊朗牽頭對事件展開調查。不過，目前世界上並沒有幾個國傢俱備對這類事故展開全面調查的技術條件和實際經驗。就拿失事飛機黑盒子的資料讀取這項最直接和具體的工作來說吧，黑盒子中的資訊只有在特別的實驗室才能下載，而這樣的實驗室在全球範圍內也沒有幾家。
此外，國際規則也允許失事飛機的製造國政府、飛機和關鍵零部件的製造商參與調查和提供技術支援。因此，通常空難發生後，不管事發地點在哪裡，美國、法國（它們分別是波音和空客飛機的主要生產國）或其他少數幾個國家的有關方面一般會受邀參與調查。
有報道稱，伊朗在事故發生後的幾個小時內向聯合國下屬的國際民航組織通報了這起事故。伊朗航空官員還表示已經通知法國、美國和烏克蘭、加拿大等相關國，它們都可以參與調查。
表面上看，伊朗擺出了一個很高的姿態。但正如我前面已經寫到的，它發出的另一個資訊則是並不能讓人樂觀。伊朗民航組織負責人說，已經找到的兩個黑匣子中的資訊將根據國際民航組織的規則在伊朗得到評估，飛機所有國烏克蘭的官員也可以參加評估。但伊朗方面不會允許美國人分析飛機的黑匣子，他們也沒有明確說明受邀的法國專家會不會被允許參與評估。而且，伊朗國內實際上並沒有能夠下載和分析黑匣子資料的技術和專門實驗室。要把這些資訊從已經受損的黑匣子裡取出來，先需要把兩個黑匣子送出伊朗，送到某個有這方面條件的國家去。
顯然，伊朗很可能是口惠而實不至。
客機殘骸的一部分
再看美國這一邊，同樣也是困難重重。
美國國家運輸安全委員會（NTSB）過去經常參與國際上的空難調查，有據可查的已經有幾十起。在這方面，它可以說經驗豐富。然而，由於美伊兩國的敵對關係以及美國對伊朗正在進行的嚴厲制裁，美國法律明確禁止美國的許多機構和企業在伊朗開展業務或與伊朗方面合作。也就是說，NTSB與伊朗當局接洽將屬於違法行為。
墜機事件發生後，美國國務院發表過一份宣告，表示願意向烏克蘭提供援助。但宣告沒有提及伊朗，明顯就是這個緣故。
過去，NTSB也曾經參與協助過伊朗的調查工作，但按照美國法律，這需要得到制裁伊朗的牽頭方美國財政部的特別豁免。申請這一特別許可的程式冗長繁瑣，有時需要花費一年多的時間。波音公司也面臨著同樣的法律障礙。
此外，由於兩國間可能發生進一步的軍事衝突、甚至全面戰爭，作為敵對國家公民的NTSB與波音公司專家能否前往伊朗就更不好說了。NTSB以前還曾拒絕將調查人員派到它認為不安全的國家去協助調查。
不過，週三事故發生後不久，NTSB就曾釋出宣告稱，自己正在密切監控事態發展，並與其他機構協商是否可以參與調查。目前法國和加拿大的相關部門也都表示做好了與伊朗合作的準備，甚至已經選好了自己將要派出的代表。
三
喜劇明星出身的烏克蘭總統弗拉基米爾·澤連斯基週四在與伊朗總統哈桑·魯哈尼通電話時，已經得到對方承諾，將得到伊方的充分配合。據報道，目前已有45名烏克蘭專家正在伊朗參與調查。關於事故原因，也有“幾個版本”正在拼接和還原過程中。基輔方面如今還提出，希望伊朗允許烏克蘭調查人員對墜機地點進行搜尋，以便尋找可能存在的俄製導彈碎片等證據。
烏克蘭總統弗拉基米爾·澤連斯基
加拿大總理特魯多也已經要求伊朗允許加拿大官員入境，以提供領事服務，識別受害者身份，並進行調查。
然而，如果沒有美國和歐洲航空專業部門和武器技術專家的參與，即便得出一個調查結果，它的可信度又有多大呢？但如果伊朗的敵人美國也參與了調查，得出的結論確實是飛機被伊朗導彈擊落，伊朗方面的態度究竟是承認呢？還是將它抨擊為美國對伊朗的又一次惡毒攻擊呢？
不管怎麼說，這場悲劇最終成為羅生門的可能性，我認為是不大的。因為現在看來事實並不複雜。只是在這個後真相時代，對很多看上去並不複雜的事實的解讀卻經常南轅北轍，完全取決於不同人的不同價值立場。
針對這次墜機事故，這幾天網際網路上各種分析、猜測滿天飛。不出意料的是，其中夾雜著大量想象力四溢的離奇陰謀論。
對於我這個從來就對陰謀論不屑一顧的人來說，如果這個不幸的烏克蘭航班的確是被伊朗防空導彈擊落的，那麼我認為特魯多和特朗普的分析是可靠的，即，這不是有意為之，而應該是伊朗軍方的失誤造成的。
說服力最強的一種解釋是：在此之前僅僅幾個小時，伊朗對伊拉克境內的美軍基地發動的導彈襲擊。那一段時間裡，伊朗軍方一定會高度戒備美軍的全面反擊，這意味著它的防空雷達會嚴密監視朝伊朗（特別是德黑蘭）上空飛來的飛行物。透過觀察地圖，你會發現，這架烏克蘭飛機的飛行路線差不多正在往伊朗襲擊的兩個伊拉克美軍基地的方向上。精神緊張、焦躁不安中的伊朗軍方可能錯誤地將它當成了一架準備對伊朗發動空中打擊的美軍戰鬥機……
如果是這樣，那還說明了一件事：伊朗雖然嘴上叫的兇，但其實根本就沒有做好充分的戰爭準備，它的武器裝備也很不精良。一旦戰爭真的爆發，尤其是面對美國這樣的敵人，它的前景是非常堪憂的。
從這一事件以及事件發生後伊朗的對外反應來看，我們似乎還能得到另一個結論：目前伊朗政權內部相當混亂，軍方與行政管理部門的協調也十分糟糕。
如此看來，這個本就內憂外患、風雨飄搖的伊斯蘭政權眼下可能已經走到了一個極限點上。烏克蘭民航墜機事件是伊朗面臨的一系列嚴重危機中的最新一個，雖然對它來說不是最致命的，但卻是最扎眼的。能否順利化解這場危機，甚至利用有效的國際間合作將它轉化為一次轉機，是對伊朗國內宗教和政治精英的勇氣和智慧的一次考驗。在經歷了40年失敗的實驗後，伊朗的變革迫在眉睫。不是主動尋求變革，就是被動地被變革的浪潮吞沒。
而在遙遠的美國芝加哥，此刻，波音公司的新領導層大概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這架烏克蘭民航客機是過去15個月中墜毀的第三架波音飛機，對危機四伏的波音來說，這次悲劇可謂雪上加霜，差一點就讓它躺槍。此前的兩起嚴重空難已經令波音前董事長和CEO丹尼斯·米倫伯格在幾周前黯然下課（12月23日）。雖說這次失事的飛機不是前兩起空難的737 Max機型，但這家全球知名的公司可能很難再經受又一起機毀人亡事故的打擊。
難怪最新的訊息出來後，波音的股價跳漲了3%多。不過，芝加哥波音董事會辦公室裡的氣氛，現在還遠沒有到放鬆下來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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